“你想换成别的吗?”祁空忙完手头的事,在洗手池边挤洗手液,满手泡泡,“出现排异反应的概率会很大。”

“……我在想以后。”宋晚沉默半晌,方道。

“以后?”时间概念对于天道来说本不是值得考虑的问题,祁空显然也没能意识到这点,经宋晚这一提醒才惊觉时光不易似的。

她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而宋晚似乎将她的沉默理解为别的意思,不在意或是她逾越了。

她猜祁空大抵又要说天机不可泄露云云,类似的话听多了哪怕知道是从天道口中出来也会觉得敷衍。

她开始觉得自己太贪心,似乎几世的生命体验只会徒增她对生命的挽留。

她更清楚地意识到物是人非的含义,就算祁空每一世都能重新找到她,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是殊途同归的。但那些没有参与过的、大相径庭的年少时光,真的没有让她已然成为“另一个人”,记忆中的影子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理想吗?

她知道静昭仪更为内敛,苏卿宁更为开朗,她们是不同时间线上的三个人生,能做到哪一步全凭祁空愿意,萍水相逢、肆意缠绵、流连贪欢,都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又如何确定自己追逐的只是从今往后不复存在的那个人?

最初的存在在也仅在她无可复刻的记忆里。

“不,”祁空好像看穿她的想法,擦净双手过来揽她,从背后抱住她,在她发间留下轻柔的吻,“你不要这样想,晚晚。”

但她又能怎么解释呢?

宋晚根本不是寻常生灵,魂魄不归阴曹地府任何一司管辖,入轮回六道也不过为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

天地间没有任何存在真正拥有约束她的权力。

就连自己也没有。

她无比想将一切尽数摊开,抽丝剥茧。可天道言出法随,尘埃落定前,她半个字也讲不出。

57 ? 非人境

◎好像某人很喜欢。◎

“真正能够决定你是谁的从不是他人,”她附在宋晚耳边道,“只有你自己认定你是谁,才是唯一可靠的。”

作为天道,她其实一直觉得人道是六道中最有趣的。没有操控念力的能力,身体成为他们的累赘,却反而赋予他们思维的敏锐和情感的触动。

人类无疑是社会性动物,这与其余五道都不同。她有时流连于大学图书馆,也惊讶于生命短暂的人类竟已将学问钻研得如此之深。

若不是身体衰老太快所迫,人道或将改变三善道都现有格局。

但天道从不偏私,得到必然意味着舍弃,人道发展一直被限制在物质领域,谈念力等形而上之道尚且为时过早,天道不会允许有造物动摇自身至高无上的地位。

六道中也唯有人道中人才会将“身份认同”作为头等重要的大事,灵智卡在开与未开之尴尬处引发类似的疑问当然屡见不鲜,社会性让他们形成了某种“镜面投射”,似乎从社会大众定义的眼光之下看见的看见的才是真实。

这对于看穿本质的天道来讲无疑是荒谬的。

她的声音好像有某种催眠的功效,宋晚下意识将这句话在心中默念几遍,就好像真的信了似的,潜移默化地被植入了某种认知:“唯一……可靠?”

她抿了抿唇,好像对这个结论并不感到十分有说服力,反问道:“我自己的认定重要么?”

未等祁空回答,她便摇了摇头,笑了一声:“你不会懂的。”

天道怎么会真正理解人道的游戏规则呢?祂永远都只在自己的维度里罢了,她也不奢望。

那么过去、现在与未来,她任何一个都不拥有。

尽管如此,她仍旧想抓住未来,预期是调节现状的因素。不可知是长久以来被希望避免的,人类终其一生都在寻求一种世俗的确定性尤其是她所在的地方,不安稳与飘荡成了某种原罪。

祁空还想说什么,却被宋晚转身踮脚轻吻了一下:“谢谢,但……锅里的水快要烧干了。”

……真是朴素却又让人不得不抽身而出的理由。

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墙上原本挂着的钟表被祁空以“磁场相冲妨碍发挥”为由撤掉了,宋晚从架子上抽了本书看,杂货铺的书房简直像是古籍资料室,随便抽一本都颇有年代感。

恍惚有种在读专业课文献的错觉。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书架上的文献闲书便再不能读了,宋晚平生最讨厌无标点竖排繁体文言文,就算书是祁空的也不能让她有半点改观。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在宋晚的建议下,祁空采取了蘸料式吃法,即将香灰当成一种必不可少的佐料,只供她一人食用,极大地保证了双方的饮食安全。

“手艺不佳,”祁空下筷子前还有些迟疑,但自己做的菜总得先试一下毒,“你多担待。”

宋晚觉得挺好的。

虽然祁空大抵是吃不出什么味儿,味觉大抵也算在理论中的感官一类,于天道而言并不敏锐,只能勉强辨出分别。

宋晚倒是由此想起一件事来。

“所以刚开始在杂货铺的时候,你是装的没有认出我?”

分明几世的相貌差别都不大,照祁空的说法,甚至连魂魄从来都是相同的。

“嗯?”祁空筷子一端,将一团米饭挑起又放下,然后欲盖弥彰地伸手端过果汁喝了一口,“当时……出了点状况,眼神不大好。”

宋晚觉得定有古怪:“是吗?”

“……嗯,”祁空有些心虚似的,辩驳道,“但有点怀疑,所以后来不是给你算了卦,这确认了嘛。”

“你那时说我‘命犯桃花’,”宋晚微眯起眼睛,好像“兴师问罪”这一环节总要留到事后才进行,徒添几分事后清账的意味,“原是随意说了哄我的?”

祁空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不,当然不是,真就是算出来的。”

宋晚不知道卦是如何算的,换了个话题顺着问下去:“那送我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