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不知她是否有察觉到自己行为的违和来,但在静昭仪的余光中,祁空远没有表面上呈现出来的那样自在。她修长的手指垂在身侧无意识地捻了捻,圆润整齐的指甲至少证明了她并非已逝之人,静昭仪悄悄松了口气。

早前膳房备好的酸梅汤已经不太冰了,但祁空并未多言,接过碗勺优雅地向嘴里送去。像一名真正饥渴的旅人那般,她很快地喝完了,尽管静昭仪从她下咽的动作里看出片刻迟疑,称赞也并非出自真心。

真是怪人。

她无意识绞紧了手帕,却本能地对未曾到来的命运感到不安。

她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但祁空却仿若有读心术,安慰道:“别紧张,我不过路过此地。”

她除了路过以外大抵也没有别的理由,几次三番……

哪儿来的几次三番?

宋晚试图回忆,却被一阵针扎般的疼痛拉回了梦境之中。那些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的过往总是在脑海中蠢蠢欲动,她不由得怀疑有人将它们锁了起来,才会造成现在这幅光景。

但祁空属实是不会找理由,她看上去不像是常与人打交道或者说,常与活人打交道。在她的印象里,除了自己,祁空根本没给过其他人什么好脸色。无论是玄凤、胡应然,又或者是在这个梦境中称自己“渡空”的无念,都在她这儿屡次碰壁。

这让她恍惚有了一种错觉,尽管她并不想承认,却不得不面对自己在祁空的社交圈中是最特殊的存在。

这个念头有些……荒唐。

她下意识地否认了,却又找不到真正用意支撑结论的理由。她从未如此刻一般惶然,抓不住自己的命运。

“路过行宫后妃的居所,然后在此逗留良久?”静昭仪的声音让她清醒过来。

她冷然掷下这句话,却见祁空神色不变。

“身有所负,不便行动,”祁空淡然解释道,“不知昭仪能看见,想必多有叨扰,本无意冒犯。”

静昭仪却再次垂下目光,她莫名抗拒着从祁空口中听见这个让民间妇女羡慕的名号,似乎嫁入帝王家便是享荣华富贵与无边喜乐。她知事实从来不是世人想象的那样。

“……别这样叫。”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比起提议,语气更像是哀求。她在掩盖着什么,内心中有未曾意识到的秘密就要对眼前的女人倾诉而出,却让她像坠海的人只能拼命抓住离得最近的浮木。

这样的安全感只是自欺欺人的幻影,只是将走投无路时看见的第一根绳索当作希望。

静昭仪的心中天人交战,宋晚被她的犹豫不决拉扯得一同心焦起来。祁空的到来给她平静乏味的生活投下一颗石子,而她邀请祁空进屋喝茶,更是引狼入室而不自知。

她从未想过自己到了后宫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还能够看见从宫外来的人。

她们的关系不清不楚。

不明不白。

而她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又或者连她也不知作何解释,身体好像变成凭本能行动的傀儡,诡计与应付的心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像是真的沉溺在一场幻梦之中。

“为什么?”祁空却如真的为她这句话而迷惑起来,惊得静昭仪愈发手足无措起来,“你让我如何是好……”

“……晚晚。”

那一瞬间静昭仪忽地抬眸,透过她的视线,宋晚终于从祁空的眼中看清静昭仪的容貌。

晚晚。

46 ? 夏日眠

◎哪怕只有梦中的短暂相拥。◎

时间好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周遭一切都静下来。宋晚几乎以为祁空发现了静昭仪身上来自异时空的另一道魂魄,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祁空不过是在唤静昭仪。

那个与她有着一模一样容貌的女人。

宋晚恍惚间忆起苏卿宁的模样,揽镜自照时无数次看过的,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可眉眼间多了独属于九尾狐的灵动。更何况她在念力不稳时还会露出尖尖的耳朵和毛绒绒的尾巴,她做惯了舞妓,大多数时候都浓妆艳抹的,衬以艳色的衣裳。

苏卿宁与她决然谈不上真正的相像。

可静昭仪却不同。

素来喜静而又不常见着皇帝的,衣裳和妆容都往素了挑。她生性淡漠,常见在屋内又不见阳光,是以肤色也是一等一的白,几乎显出一两分病态来。她也没有苏卿宁身上张扬的态度似乎这也是九尾狐的种族天赋,而总是习惯性将自己隐藏以来,与单调的背景融为一体。

专业课文献上说,男女阿修罗都好战。宋晚想起初见时祁空的话,女阿修罗的天赋静昭仪是一点没继承,除却有一点但那是什么呢?

她想不出来。

但那声晚晚并非是在叫她,祁空曾在顾依的虚相中直言她没有改变过去的能力,那么预知未来的窥视想必也是同样的道理。宋晚按耐住凌乱的心绪,殊不知静昭仪的神思同样掺不了假,一颦一笑都被祁空尽收眼底。

她好像被祁空温柔又无奈的语气迷得醉了,茫然间竟好像听见自己的闺名,分明已经很久不再听见了。深宫中的诸位带着若离若即结交的意味,这个名字也被“昭仪”“小主”替代,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忘却,没想到从一个生人口中拂去蒙染的尘埃。

“你叫我什么?”她一时间以为自己听岔了,这个名字祁空又何从得知,除非她真的是神仙精怪。

但转念一想,她不就以为对方是这一类存在吗?

“晚晚,”回答她的是祁空肯定的话语,这两个字在她的唇齿之间描摹出缱绻的意味,就好像经常在梦境深处下意识呼唤而出,“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么?”

静昭仪手心出了汗,她在对方诚恳的眼神中落荒而逃,脸颊连带着耳侧开始发烫,她却止不住纷飞的思绪。而那些不受控制的思绪也是混乱不堪的,她竟不知自己究竟在顾虑什么。

“你怎会知晓……”

她不是人类,她当然知晓。

静昭仪慌了神,又想起祁空方才说她“身有所负”,这负究竟为何?既然话已挑明,她又为何仍旧在这一桩别院之中?可她问不出来,潜意识竟然希望祁空不要走,能留在这里陪她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