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想出声,却见祁空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紧接着,一旁的门被敲响。
“何事?”她淡然问道。
合着声音飘忽气息紊乱的果真唯有自己罢了!
“祁姑娘,苏姑娘的衣裳,奴婢给您送来了。”
风月楼里的丫鬟当然都是熟人,苏卿宁脸红得仿若醉酒,自以为见不得人,慌乱之中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狐狸钻地缝好像不太优雅。
但祁空回眸看她一眼,示意她在这儿别动,转身开门接了衣服,简单清点后便搁在了一旁。
苏卿宁乖乖在原地站着,祁空一眼扫过去见她像是在私塾被先生罚站的学生,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但苏卿宁对这诡异的气氛浑然不觉,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已然学会了摸支棱起的狐狸耳朵上的绒毛自娱自乐。祁空收好衣裳回来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怎么冒出来了,”苏卿宁沉浸其中,丝毫没注意到祁空蓦地出现在眼前,耳朵被那双微凉的手碰得一抖,软得她整个身子都发颤,“真乖。”
苏卿宁恍惚间忆起狐狸似乎与狗是近亲。
尾巴也不争气地长了出来,祁空眼神暗下来的瞬间苏卿宁转身欲逃,最终当然是败在可恶的人类手上,九条尾巴无一幸免沦为某人的玩物。
她发誓狐生十余年从未有此刻这般狼狈。
“……不可以逆着摸,”她终是没忍住,小声抗议道,“洗的时候可难梳了。”
祁空点头,神色认真像是听了,没过多久遭殃的尾巴却换了一条。苏卿宁逃不掉,觉得自己像是被玩坏的瓷娃娃,除了任人摆布以外没有可选择的余地。
但某人的手指很凉,过了这么久也没能被松软的绒毛捂热。苏卿宁热得尽想脱衣裳,迷迷糊糊觉得有伤风化,无意识地往冰凉的地方蹭,却又在二者相接的瞬间冻得一哆嗦。
一路往上,苏卿宁止不住地颤栗,她兀地伸手按住了对方的手指,仰头倾身吻了上去。
烛火在半透明的纱帐中若隐若现,苏卿宁视线模糊,很快再次失去了抵御能力。她禁不住落泪,却不解自己为何会哭,低哑的声音不像是自己能够发出的:
“……你很快就会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祁空动作顿了一下,方道:“你知道。”
“你……还会回来吗?”
真奇怪啊,她的声音为什么颤得这样厉害。
她像是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控制权逐渐被让渡给不知何时鸠占鹊巢的东西,偏生她对自己理当是熟悉极了,就连自己也以为,那不过是灵魂深处的另一面。
但祁空却好似愣住了,苏卿宁屏住呼吸,却见她抬眼,眼中似有不解,和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无措地拉了下被子,感觉鼻尖忽地有些发酸。
祁空像是在那一瞬间从旖旎中抽离开来,二人无声对峙良久。苏卿宁努力睁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很快看不清一切。
一只微凉的手指蜷曲贴了上来,抹掉断线的珠子。她听到一声轻叹:“傻不傻。”
然后对方站起身,重新系好腰带,回身问她:“要洗澡吗?我让人备热水。”
苏卿宁躲在被子里的手攥紧了床单,仰头很轻地闭了一下眼:“嗯。”
她听见开门的声音,祁空与丫鬟交谈的话语零星传来,走廊里飘过甜腻的味道,但这一次,恶心得她想吐。
凄凄冷冷一夜风雨,难以入眠。
狐耳和狐尾早已收了回去,苏卿宁在被子里有些冷,或许是为着下雨,天也寒了几分。热水从身上褪去后便只剩刺骨的寒,她一夜没睡,隔间均匀的呼吸声在后半夜似乎停滞了一会儿,她只以为自己听错,懒去查看。
更夫来回走了几遭,每一次都让本就了无困意的苏卿宁愈发清醒,天将亮时干脆和衣坐起。隔间似有衣料摩擦声,她只当是睡在外面的祁空翻了个身。
这到底算是什么呢?
苏卿宁咬着手绢想不出来。楼里卖艺的姐妹如她往常一样,接客从不有半分逾矩之事,情至浓时也不过坐得稍微挨近些,像苏卿宁这般名气大的,甚至大多数时候只要抛头露面舞一曲,没几位能包下她一晚。并不只卖艺的姐妹们倒是大胆些,姐妹私话有时聊起风月话本里未曾着墨的部分,这对苏卿宁来讲倒是新鲜的。
但于祁空,好像都不是。
她比从前任何一位客人都要大方、都要更包容她的性子,但又在苏卿宁说她们是朋友时勉强笑答,而后的低落不似作假。她给胡应然塞的银票大抵够得上自己一个月赚的钱,却在即将成事时将她推开。
她不是朋友,也不是客人。
苏卿宁的认知中没有其它的关系,建立在金钱或是情谊之上的关系都是不牢固的,需要每隔一段时间重新浇筑,否则风雨飘摇,微弱的联系总会断的。
更何况她时日无多。
心口比任何时候都要疼,她恍惚间回到了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远道而来的大夫说要想治好这病须得挚爱之妖的内丹作药引,若是遇上没有内丹的人类,麻烦可就大了。但人类若是肯剖心,药效虽弱,却也并无不可。
她及笄后便从青丘来到江塘,风月楼无数看客,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冬去春来总是那么些。总有人情浓之时说爱她,但她瞧得清楚,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当了真,冲动的时日一过,便只会捶胸顿足自己怎的就颇为败家地花了一大笔钱在苏卿宁这个妖艳货身上。
水性杨花才是常情。
直至下一次他们踏进风月楼,姐妹们依旧笑脸相迎。
她觉得爹娘或许错了,风月楼里不会有挚爱;但又觉得爹娘的打算是对的,这么些年过去,她好像依旧连爱是什么都不清楚。
如果没有爱人的能力,是不是剖心之时便感知不到痛?
她迷迷糊糊地想,该如何验证祁空便是她要找的人,又如何挑一个合适的时机下手呢?
胡思乱想的结果便是第二天终于不负所望病倒了。
苏卿宁躺在榻上大脑放空,祁空早前试了她额头的温度觉得不对,已让胡应然支使小丫头去请了大夫。这会儿苏卿宁烧得有些糊涂,被扶着半坐起来,嘴唇察觉瓷杯微凉的触感才意识到要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