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无奈,只好匆匆将这一层的怨气都清理干净。祂们的心法不同,祁空摸不透花神施了几分力,也没从流转的念力中觉出虚弱,却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气息颇为熟悉,祂在花神诞生那日也嗅到过。
铺天盖地的……毁灭。
更甚者还有不计一切代价的杀戮,地狱道众生白日受罪,夜晚复原,就如同祂在西方听闻普罗米修斯的传言,受难是没有尽头。西西弗斯尚可被幻想从过程中获取快乐,地狱道却只有无穷无尽、最本能的苦痛。
祂察觉出不对,花神周身气息弱下去后第一时间闪身到了祂面前。那一瞬间祂被花神投下轻飘飘的一瞥,却莫名往后退了半步。脚下碎石滚落,坠入无间悄无声息。
那绝非天道诸神佛应有的神色,就好像仍带着前尘恩怨,七情六欲一同化作滔天仇恨,理智被取消,只剩下晦暗不明的兽性,被诸天神佛唾弃的劣根。
但下一瞬,祂从恐惧中惊醒。
花神抬眼看祂:“怎么?”
……祂方才垂眼朝向别处。
这个认知让祁空蓦地松了口气,过往的片刻如轻烟般消散,似乎只是三千世界里投射的幻影。祂在那时忘记了天道的本能,祂本该是超越时间的存在,不过为着现实世界中的实存受诸多限制,却仍会在某个自己未曾意识到的瞬间预言不久后的将来。
“……没事。”
祁空压下心头违和,不知为何想覆祂的眼,伸手到一半却转而拂去祂发梢的灰尘。祂眼中的情绪花神看不懂,只听祂说:
“你的念力变强了?我好像感受到了。”
“我能看吗?”祂问。
不该跟石头谈隐私的,花神想。
祂的问句全无询问的意思,分明只是告知一般的程式,就算拒绝祂也总有办法可以看见的。祂像是心甘情愿献祭,将自己当作祭品。祂想象自己被狂热信徒绑上祭坛,继而后者消失,只存在于祂的臆想。
“看吧。”祂没让天道发现这一点。
不属于自己的念力顺着经脉游走,花神又想逃了。这种事情以后只会更多,一回生二回也不见得熟。经脉如同蜿蜒的迷宫,每一处角落里的勾连都尽数传回,祂难耐地攥皱了天道的衣袖,额角的细汗不知是方才就有还是后来生出:
“你能不能快一点?”
天道却在此时共享祂的感官,这种体验非常……微妙,自己正在另一具躯体上造成与自身同步的反应,好像祂们本来即是同一。
思绪飘荡,祂又想起双生子的隐喻了。
事实上与对方共享感官的并非只有双生子,天道中诸神佛得道路径不同,心法各异,多位一体的、阴阳互补的并不鲜见。只是祂从来不关心诸位同僚是如何修炼的罢了。
但祂仍旧不能领会到花神此时抵触情绪的来源,分明经祂同意,却好像自己正在做的事带有强迫色彩。天道从来想做的事都是顺其自然,再不济做之后也会成为自然,从没有经历过势均力敌的对立。
祂兀地放过了最后未攻略之地,花神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隔着衣袖天道感知到轻微的颤栗,捕捉到祂眼尾薄红。
祂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听花神抛下一句尾音凌乱的:“离我远一点。”
第二次。
祁空没能理解其中的不同,但花神些微喘过气,说:“我以为你要触碰力量本质。”
祁空原本是这样想的。
但认路的难度对祂来说简直与认脸一样困难,更别提花神念力浩瀚,体量几乎与祂等同。祂以为自己的错误能够被原谅,但花神总不按常理出牌。
花神的决定带有感性色彩。
这恰恰是祂所缺少的,但祂曾经并不以为感性是天道所必要的,或者说,具有感性的天道并不成其为自身。祂在这时才罕见地觉出慌乱,好像这一要素的缺乏构建了横亘在祂们之间的鸿沟,永远也绕不过的。
天道只是说:“原本是这样的。”
“那为何改了路径?”花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天道决定实话实说:“迷路了。”
花神:“……”
祂又不想理天道了。
祂本来想说你有时候真的让人很……后来又觉得算了,说了天道也不会懂。跟石头谈情感简直是弥天大错,祂甚至怀疑天道真有了情感便不再是祂了。
花神开始恐惧天道的消失。
这简直像是祂曾听过的人道杞人忧天的故事。祂以为就算是世界最终消亡,祂的存在也会是先于天道崩溃的那一个。后者大抵由于并无自我意识,消散与否并不成为真正的问题。
花神于是只留下没什么感情色彩的“哦”,祂猜测这种回复正合天道之意,省得祂将这一个字进行无聊的、与正确结果毫不沾边的天道特有式无情解读。
果然,天道问祂:“还继续吗?其他地狱呢?”
花神隐秘地藏起内丹周围的气息,面不改色地道:“暂时不了,改天吧。”
对祂们来说,改天与现在没有本质上的分别。
天道不疑有祂,点头道:“好。去哪儿?”
花神好像一语双关:“回天道。”
祁空半眯起眼看祂,花神却不给祂读心的机会。回程的速度变得很快,至高本源的同时存在加快了周遭阴阳轮转,是以出了地狱道后念力充盈,一路无碍。
不过进入天道地界时不慎被小仙童们瞧见,一时间天道与花神种种婉转动人的故事再一次传遍诸天神佛,此为后话。
“真不去我那儿?”分别时祁空问祂。
花神仍旧推辞:“我回神殿歇了。”
祁空知祂疲累,也不强求,便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