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檐翘个二郎腿坐他窗台上吊着脚晃,那段礼哭得眼睛发肿,自某一刹起呼吸却变得平稳起来。

戚檐手中的红签已经不再冒光,说明那小子没再想着他了。

见状,戚檐起身,虚拍了他的肩,笑说:“终于哭累了吧,晚安,好梦。你大哥我就先走了,还得回去打工呢。”

戚檐临走时又补了句:“再见啦,辛苦你当了我十六年的兄弟,以后快活点过日子呗,争取再找个好兄弟,不过也别忘了我,把我当个白月光似的供着最好。”

说罢,他像抹烟一般散去,那被他搁在窗台上的红签片刻后又闪了闪。

眼泪又从那人的眼角渗了出来。

段礼的梦里,依旧有他。

***

戚檐踩着积水的校道落地时,文侪已经在那等了好久。

文侪见他眼眶有些泛红,便问他去见了谁。

戚檐耸耸肩,说:“还能有谁,段礼呗,真是,一直想着我不肯睡,叫我熬得眼睛也红了。”

“段礼么……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文侪垂头一笑,“幸好没去。”

“你和他有那么熟吗?”戚檐撇嘴。

“你那么严肃干嘛,怕人抢你心尖肉啊?”

“噫呃……”戚檐嘴角极迅速地耷拉下来,只很快又扬了回去,温和道,“别开这种吓人玩笑。”

“不过,你刚说的啥屁话,我和段礼不熟?高中三年,不都是和他们那群人一块玩过来的?”

“哦,对”戚檐说,“你高中三年只是和我不熟。”

“你快把嘴角扬起来,现在表情好怪……”文侪说。

第63章

“你适才去了哪里呢?怎么那般快?”戚檐问他。

“哦,我回了趟家。”文侪回答。

***

[城中村]

文侪睁眼时才清晨5:00,那时渭止市淋了一夜梅雨,街道都是湿的。他爸正在有条不紊地将钥匙插入早餐铺子的门孔,未挽起的长袖滑落时,尚可见其手臂上的块状肌肉。

文侪生得像猫,他爸妈也像,一家子如出一辙的挑眼尾,面容皆是秀气中带点媚。

他爸妈本很有抱负,可惜气运都不大好,年轻时候四处游走没闯荡出什么名堂,便也就认了命,安分回老家继承了那已开了二三十年的早餐铺子。

早餐铺子开在个两层小楼里,上头是家,下头开店。墙薄,隔音很差,一旦过了早上六点,这楼里没人能睡。

文侪他家本来就没什么积蓄,在他小升初时,他那窝囊小叔在婶婶病逝后,一声招呼也不打便将他十岁的儿子“文仲”抛下,不知跑去哪儿逍遥去了,总之叫他们如何也联系不上。

文侪他爸妈心疼那小孩,索性带回自己家里养着。

这时候文侪他家还能凭藉薄薄积蓄勉强撑着,待到文侪初升高时,他姥爷病了,病得很重,看病一下便花空了积蓄。

文侪只能一面拚死拚活地学,一面狠命挤出时间来打临时工。当多数同学都在接受昂贵的补习课程时,他却在腆着脸求那些个相识的店家容许他打工。

有时打工打到大半夜,老人机没了电,没法联系上家里人。可他回到家把手机充了电,里头却仅有父母发来的一句姥爷睡下了,回来动作轻点。

他们家,是不轻易说爱的家庭,一切的情感表达既克制又隐忍。

亦或说,文侪根本不知父母对他是否还有感情,又或者,他们只把抚养他当作必须履行的麻烦义务。

这会,多数上班族和学生尚在梅雨凉风中裹着被子睡大觉,那夫妇二人却已沉默地抬起卷帘门,而后迅速钻到后厨去了。

他们面上的表情冰冷得叫文侪感觉不到一丝悲伤在墓园那会儿也是,戚檐他妈妈哭得险些背过气去,他的父母亲却只是平静地立在墓碑边上,没有哭声,连脸也不带皱。

文侪瞧着他爸将热腾腾的包子馒头摆进留满岁月痕迹的蒸包柜里,缓慢而不断反覆的动作叫他很倦。

太慢了,快一点。

他耐不住蹲下膝去帮忙,手却在穿过那面团的刹那停下。

“啧!”文侪甩甩手,叉腰看着,“爸,自个儿来吧,快点,没了我早晨帮你,这般动作可怎么行?从前没见你这么慢过,我若是愣神一下,脑袋都得挨你一肘子……”

手上红签还在亮着,文侪却是将手浮在他爸肩上拍了拍,说:“你早死的儿子走了,你好好把阿仲养大吧,阿仲他很聪明的,以后准能挣大钱……”

文侪自小对情感的渴求就很低,纵然今儿见他爸妈将他的生死看得很淡,他也觉得正常,毕竟从他记事起,他爸妈就是这样。

这样怎么了?

文侪离开后不久,他爸终于将蒸柜摆满。那中年男人捶打肩头几下,抬手揉了揉有些潮湿的眼角,随即起身,归于忙碌的日常。

***

文侪回过神来,将身上风衣裹了裹,说:“早上还热着呢,夜里风吹得好凉。”

“不跟我说说你爸妈么?”

“没啥好说。”文侪耸耸肩,“咱们走吧。”

已是深夜,临近的宿舍楼都已熄了灯,戚檐踩着校道破碎的月光慢悠悠地走。他仰首,瞅见了不远处渭止市一中巨大的漆金招牌。

“这是又补漆了?颜色不大对头,叫从前那韵味都没了。”戚檐琢磨着,“等梅雨季过,叫阳光烤一阵子可能会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