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道:“货架上有速溶奶茶和咖啡,我这儿有热水,可以帮忙冲。”
言进让他冲了杯奶茶,沈钰这个时间点实在不适合再用咖啡,两人回到车里,言进准备等沈钰吃了再开车。沈钰咬了口面包,就着温热的饮料,却难以下咽,倒不是不好吃,只是嗓子在拒绝。
他好容易咽下一口,将面包放到旁边,撕开一颗糖,塞进嘴里,他把糖纸捏在手里看着,把糖嚼碎了,夜很静,车子里也静,一时只听得他嚼糖的声音。
一颗糖嚼完,沈钰道:“好粘。”
言进:“嗯。”
沈钰低头捏了捏糖纸:“言进。”
言进:“我在,你想说说话吗?”
沈钰神色空茫了一瞬,似乎不知从何说起,但他想跟言进说说话,嘴里还留着糖的味道,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抓到的话头,就这么开了口:“我母亲去世前后的那段记忆,我其实很乱,后来回想总不太能记得清,我……抱歉,我本来不想说这个,”沈钰发觉自己声音好像不受控制了,竟不自主颤抖起来,他想停,却停不下,“明明你也经历了……”
“没关系。”言进从驾驶位上挪了挪,往沈钰这边靠,“我们从不刻意提起过去的事,但不是不能提,你想说就说出来,我听你说。”
“乱……记忆乱得很,但仔细想来,究竟是我记不起,还是不敢去想呢?”
沈钰把糖纸揉在手里,他不再去试图控制自己的嗓音了,因为徒劳无用,他真的压制不住,而且……在言进面前,他什么样子都可以。
“外公,他抱过我的,母亲还在时,母亲刚去时……爸没法安慰别人,我想起来,母亲刚走那几天是外公抱着我睡的……”
言进伸手捧起沈钰的脸,沈钰眼睛已经红了,言进放轻声音:“嗯,还有么,想说的都说出来。”
“我……”
沈钰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破碎,心底那块老旧生锈的地方,继几天前久违发出闷响后,终于如裂出蛛网般的裂纹,开始片片掉下了锈甲,一下又一下,被敲碎了。
沈母还在时,沈默是个普通的父亲,沈母一走,他被痛苦缠绕,心理疾病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他连怎么面对儿子也不知,若沈默没有生病,沈钰大概也不会生病,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能做好。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混乱日子里,是外公哄着他睡了几夜。
他过早明白死亡的含义,明白母亲离去带来的巨大痛苦,从此成了自己眼里的怪物,丢掉了许多珍宝,麻木地长大。
对了,有次外公来家里,他跟家庭老师在屋里上课,没见着人,给他留了礼物,除了吃食,还有玩具。
七岁的孩子玩玩具多正常,但他家里早已看不见玩具的踪影,没人觉得他还用得上玩具。
过早成熟的孩子,不过是被迫失去了童年。
时过境迁,小孩成了真正的大人,黑夜里,树木张牙舞爪将影子映在一辆车上,斑驳阑珊,一声奇怪的哭声从车内传出,就好像失语多年的人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震耳,茫然无措又痛彻心扉。
原来沈母的葬礼上,有个小孩也曾大声恸哭过,因为他从周围人的身上自己得到了一个结论:他的母亲不会再回来了。
言进抱着沈钰,将他按在自己怀里,亲吻他的头发:“哭吧,哭出来,想说想哭都不用忍着。”
沈钰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以为我没有这么……应该不会伤、啊……”
“沈钰,”言进认真道,“你比你想象中还要好。”
沈钰混乱地哭着,言进就抱着他呢喃低语:“我家沈钰聪慧过人,是个能人;相貌俊美,见之倾心。他还有血有肉,心地良善,惦念着别人,更做过许多好事,慈善也不知做了多少,帮了许多人。”
“就是他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好。”
“不……我没、这……”沈钰的话被哭音打得支离破碎,不成章法,外人若听了根本听不出说了什么东西,可言进就能听出他想说什么,能知道他的心情。
“你有,你就有这么好,不,比这更好。”言进抱着他,在他耳边一声声叹,“沈钰啊,沈钰……”
沈钰听着自己嗓子里发出的古怪声音,合着言进一声声唤他的声音,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确确实实只是个人,不是什么怪物,是个叫沈钰的人。
言进听着他声音渐渐低下,收紧手臂,搂着他说:“沈钰很好,我得了他这么个宝贝,你说我是不是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两章写得我……百感交集。感谢在2021-01-1620:59:51~2021-01-1721:3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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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这一夜过得很懵懂,似乎混乱得不知所措,却又肆意,终于放下了什么,又终于找回了什么,伴着祭奠老人的哀思,伴着痛哭,随着黑夜淌过。
沈钰睁开眼的时候有一瞬的恍惚,窗外的日光透进来,他花了几秒清醒,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家,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上。他也记起昨晚几乎是言进半抱着把他带回来的,还把他好好收拾了,才塞进被窝里。
沈钰伸手摸了摸身侧,没温度,说明言进起了有一阵了,他跟着自己一天一宿不眠不休,肯定也累了,沈钰看了看时间,七点半,起这么早做什么,是有事?
沈钰于是也起身,慢腾腾到浴室,镜子里自己的眼眶有点肿,昨夜哭了就睡,才有了这等效果,他搭着热毛巾敷了敷眼,把自己收拾好,拿起手机时手机弹出了一条行程安排,提醒他今天兰姨要来家中拜访。
沈钰愣了愣:他把时间忘了。跟兰姨是在一星期以前约好的时间,这两日事情太多,本该跟兰姨改个时间再续,他愣是没想起来。临到阵前,再改时间来不及,沈钰又再镜子里瞧了瞧自己的眼睛,似乎比方才好些,希望快点儿消下去,别顶着这副模样见人。
他下楼时,言进已经吃过饭,抱着笔记本正在噼里啪啦打字,沈钰走过去,言进从工作里抬起头来,伸手在他眼角摸了摸:“还没消呢。”
只字不提昨晚沈钰哭得那般脆弱的事。
沈钰嗓子还带着微哑:“嗯。希望快点消吧,今天兰姨要来拜访。”
那确实希望快点消了,言进可不愿意别人看见沈钰这般样子,他的沈钰在人前只需雍容尔雅,其余的模样,有他瞧就够了,不给别人看。
言进:“需要我回避么?”
沈钰摇摇头:“不用。你没有发现……我如今在外不再藏着演着对你的心思么?”
言进叹口气,把电脑搁一边,拉过沈钰坐在自己腿上:“发现了,又有点不敢确定。”
“我先前想藏着些,是因为怕言利因此更加针对你,可几次下来我发现,不管我在人前怎么待你,言利分明都忌惮着你,他试探多次,就是在怀疑我俩私下是不是做了什么交易,要对他不利。既然他无论如何都有敌意,不如索性摊开给他看,我就是要站在你身边,支持你。”
言进俊朗的眉眼一展,他抚过沈钰的脸,口吻傲然:“我不怕他。公司的争夺是因为我们理念不同,他不能让爷爷的公司变好,我就要做我该做的事。谁都可能输,谁都可能赢,无关其他,仅此而已。”
这是两个男人间关于事业的战场,与言利曾经对他种种苛待无关,苛待破坏的是他们之间的亲情,较量靠的则是实力,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