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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普把翟欲晓背回家交给柴彤便说要走。他的手机一直在响,不停地有微信消息进来,似乎很忙的样子,翟欲晓便不好强留了。林普出门前,翟欲晓到底没绷住,直着脊梁问他上回去宿舍的那个女生是谁。

“没你这么单方向介绍人的,多不礼貌啊,”翟欲晓揪着沙发巾边缘的稻穗儿喃喃抱怨,她悄悄用余光打量着林普,“人家跟你出去以后生气了吧,我听到她在楼道里大声叫你名字了,叫你两声。”

“是个不重要的人。”林普想了想,补充,“而且没礼貌,不敲门就进。”

“她不重要啊……”翟欲晓揉着脚踝忍不住回味这个评价。

柴彤自储藏室翻出披了三层灰的小药箱回来,客厅里不见了林普,翟欲晓正大爷似地跷着腿半躺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她把药箱扔到翟欲晓脚底下,叫她自己涂药,转头来到临街的窗口,刚刚好看到路虎车尾转过街角离开。

西南天际倏地一明,跟着是越来越近的仿佛一直碾到楼顶的轰隆隆的雷声,再不过须臾,大雨噼里啪啦地浇下来,瞬时淋湿黑黝黝的楼群和行道树。

翟欲晓:“……妈?妈妈?柴彤?”

柴彤斜睨着她:“叫魂呢?”

翟欲晓:“我叫你四声了。”

柴彤:“叫我干什么?”

翟欲晓默默向她展示气雾剂去年年底的保质期和自己已然喷药的黄澄澄的脚踝。

柴彤抿了抿唇十分娴熟地避重就轻:“嗯,喷完就直接扔了吧,回头再让你爸买新的。对了,你想不想喝猪骨藕汤,锅里有剩的。”

翟欲晓无奈道:“我不喝。”

柴彤心不在焉地道:“行,我去给你盛”。

翟欲晓:“……”

柴彤自己反应过来了,她没好气地“哼”声,跟翟欲晓并肩坐下。柴彤低头仔细查看翟欲晓的脚踝,片刻,给了她一个“你矫不矫情”的不耐眼神。

翟欲晓的脚踝只微微一点点的肿胀,你不把鼻梁抵到她踝骨上都看不出来的程度。

柴彤嫌弃地扔开翟欲晓的脚踝,说:“去把脚趾甲油洗了,什么破颜色,跟被门挤了似的。”

翟欲晓懒得跟她争辩这是今夏的流行色,她敷衍地“嗯嗯”两声,瘸着腿去玄关鞋柜里取拖鞋。鞋柜最下面有气孔的那层,斜躺着她今天穿的黑色高跟鞋,是林普收进来的。

“你最近有时间的话多跟林普走动走动,我觉着他心里有事儿,情绪不好。”柴彤在她身后突然说,“他上回回来跟我一起包了饺子,跟你爸钓一下午鱼,虽然仍跟小时候似的问什么答什么,但就是觉得哪儿不大对。”

翟欲晓正半蹲在那里仔细回想林普收高跟鞋的动作。他似乎是直接握着鞋跟的,也或许是拎着系带。他侧身对着她,所以她没看清楚。

柴彤没得到回复,不满地“嘶”声。

翟欲晓移开目光慢吞吞回头,她觑着柴彤的神色试探着道:“你这么成年累月地牵挂林普,却一直师出无名,是不是多少有点辛酸?要不然我给你想想办法?”

柴彤深深看她一眼,起身向着厨房走去,无情地说:“不用了。”

柴彤仍是给翟欲晓盛出了剩下的猪骨藕汤慢火熬制了两个小时的好东西倒掉浪费了。翟欲晓一面喃喃抱怨减丨肥大计泡汤,一面三下五除二地喝汤。

柴彤瞅着她不着调的样子隐隐头疼。她不知道翟欲晓刚刚那句“想想办法”有几分玩笑几分真,但她以一个过来人的眼光来看,翟欲晓不适合林普。

林普喜欢翟欲晓是大家早就心照不宣的,大概也就林普自己以为藏得够好从未露出过什么端倪,大概也就翟欲晓自己从未仔细分辨过林普给她的眼神和给别人的有什么不同。

翟欲晓的心不够通透,再说敞亮点儿,翟欲晓虽然皮相热闹非凡,对着纸片人也能柔情蜜意直呼“本命”,但其实质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林普成长环境复杂,心思敏感,防备性强,他需要温柔细腻妥贴至极的恋人。

雨下得实在太大了,雨刮来来回回不停摆动,也仍旧屡屡看不清前路。路虎的车速在声势浩大的雷雨里一降再降,最后索性停在空旷寂寥的街头。

林普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只眼睛偶尔眨动两下。

林漪今天过生日,他特地请假回来给她煮了面。她猝不及防给他介绍了半途携玫瑰登门的美国丈夫。她趴在她美国丈夫的肩头跟他开玩笑,说年底之前肯定能离境,以后山高路远有缘再见吧。林普怔怔望着她,半晌说,那你一路顺风。

林普突然想到什么,翻出手机备忘录去看时间。啊,果然,今天本来约了时间去看医生的。他茫然环顾车窗外喧嚣的雨幕,再度趴回方向盘上。要不然不去了吧,很浪费时间,而且到目前为止几乎没起到任何作用。

林普在这场逃脱不掉后退不了的大雨里慢慢睡着了。

第三十七章值得当头一杯橙汁

翟欲晓是在跟美国团队一起吃饭的餐厅里偶遇曹溪的。此时她仍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曹溪的声音太好认了,如山泉叮咚。

“……他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已,甚至至今都姓林不姓褚。”曹溪怨愤地跟朋友吐槽,“呐,头脑倒是聪明,跟的教授听说也很牛丨逼,但那有屁用啊,以后的年薪都不够我多买俩包的。”

“你这么嫌弃为什么还要上赶着追人家呢?就单单是因为人家长得好?”

“是长得好,比个明星都不在话下。反感谁的时候眼神劲儿劲儿的,特别令人上头,我一边不服气憋着满腔脏话,一边忍不住继续招惹他。”

“……曹溪你真是坏透了。”

“但我追他的原因不止是这个。”曹溪敛住洋洋自得之色,目光不着力地落在绿植后面若隐若现的灰衬衣上,“我主要用他来羞辱曹大生呢!曹大生自己沾花惹草搞出一大堆不能见光的私生子来跟我分家产,却希望我不要搞私生子,隔三差五假正经地耳提面命,真是笑话。”

……

翟欲晓饭后面色平静地跟人握手分别,然后踩着七寸高跟鞋重回餐厅,向着绿植另一边曹溪的卡座而去。曹溪正跟朋友大言不惭,突然闭嘴,她惊讶地瞅着翟欲晓,认出了她是那天床上的“邻居姐姐”。

翟欲晓向上折着衣袖,先开了口,她说:“前不久刚见过,真是无巧不成书。”

曹溪面色倏地僵硬,她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刚刚绿植后面一口流利英文的“灰衬衣”就是翟欲晓。翟欲晓面上是如此明显的不怀好意,显然已将她的话全部听进耳里了。

翟欲晓动作自然地端起曹溪朋友手边的橙汁。

“你想干什么?!”曹溪目露防备。

翟欲晓目视曹溪色厉内荏的表情,突然一扬手,又在橙汁要荡出来的前一刻收势。曹溪的上衣是一件布料较薄的白色短袖,沾水就能透出丰腴肉感。不合适。

“......下不去手,”翟欲晓露出苦恼的表情,她盯着曹溪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就当我泼过了,你心眼儿挺坏的,值得当头一杯橙汁。”

翟欲晓离开餐厅,慢慢行在午后炽热的烈阳下。她突然忍不住笑了,如释重负的笑,豁然开朗的笑,她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了,以至于街上跟她擦肩而过的人都被带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