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1)

虽然师清漪看不到曹睿的模样,但是她完全可以想象这个男人此时应该是佝偻着背,低着头,像个垂死的人,目光呆滞地看着他的脚尖,仿佛没有了灵魂,任人摆弄的玩偶。

男人又重复:“你怕鬼。什么鬼,它长什么样子,在哪里?来,别怕,你指给我看,我帮你捉住它,它就再也不会害人了。”

心理患者很多时候就像个小孩,于是在催眠过程中,许多心理医生所扮演的角色就和家长哄孩子差不多。此时患者的心思被药物净化得犹如一个稚子,医生要做的,就是一个善意的引导,不过这种引导说白了也就是一场欺骗。

可惜男人的欺骗没有起到期望的效果,曹睿虽然恐惧得不住吸冷气,却没有给与回应。

音频里传来手摩挲衣料的声音,应该是祝锦云在揉曹睿身上的衣服。

她说:“乖,别怕,告诉我,我一直陪着你。”

她这种女人的声音温柔如水,倘若欺骗起来,比男人要强上万倍,叫人无法招架。而且在这场催眠过程中,她不提及自己是谁,也不叫曹睿的名字,让自己成为一个飘忽不确定的人,这样就可以让曹睿获得一种恍惚的代入感。

曹睿果然上钩了,他的声音沙哑,绝望地呢喃:“阿姆娘。”

曹睿是少数民族,从小称呼妈妈为阿姆娘,称呼爸爸为阿爹。许是祝锦云是女人,在曹睿的代入臆想中,就很自然地将她当做了幼年时陪伴自己的母亲。

于是祝锦云顺水推了舟:“嗯,阿姆娘在。告诉阿姆娘,你现在看见了什么?”

“一顶花轿。”曹睿呢喃着:“一顶大红花轿,王家的那四个兄弟抬着它,走在了深云山的山路上。村子里的人都去了,跟在那顶花轿的后面。”

祝锦云道:“阿姆娘记性差,忘记这是谁家的姑娘要嫁人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曹睿明显停顿了片刻,突然哭出声来:“阿姆娘……是你。你就坐在轿子里啊,你就是那个新娘,你为什么不知道!他们都不是好人,阿爹也是孬种,村里人要把你嫁给洞主,阿爹也不管。”

音频的声音拔高到顶点,刺耳而疯狂,曹睿大叫道:“不……那不是洞主,那是青头鬼,每天晚上都躲在窗户边上看着我们两呢!它来了,长长的指甲,它就要过来了!过来了!”

这时候的音频几乎要炸裂了似的,师清漪感到一阵头疼,跟着就听到曹睿的声音戛然而止,却换上了祝锦云痛苦的呻吟声,听上去好像是祝锦云被曹睿掐住了脖子。

音频里开始出现一片混乱,最终伴随着玻璃杯碎裂在地上的尖锐声音,一切都结束了。

师清漪汗涔涔地把耳塞拔掉,端起桌上的牛奶就往口里灌。

她因为过往恐惧的回想,喝得太急,哆哆嗦嗦中被呛到,苍白俏脸中透出一抹红晕,不住地咳嗽起来,看起来病弱极了。

洛神搁下耳塞,连忙揽住她,手掌轻柔地在她脊背上轻轻来回抚摸,帮她理顺气息:“慢点,别急。”

师清漪终于在这种海浪的柔波中缓过来,抬起头,有些木然地看着洛神那张脸。

她的琥珀色眼睛好像一动也不动了,里面倒映的,全是洛神的影子。

洛神早就察觉到师清漪的异样,从听音频的一开始师清漪就不对劲,现在就更蹊跷了。她揉了揉师清漪的长发,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在想什么?告诉我。”

“我以前也接受过类似的治疗。”师清漪抱着她,道:“那时候治疗过程中,一直有个女人在叫我,陪着我,一个女人,我却不知道她具体是谁,连她生得什么模样我都看不清。我知道那是个幻觉,是药物和我心理混合导致的臆想,实际上只有锦云在我旁边。”

洛神眸光沉了沉:“所以?”

“当时我把锦云当做了那女人,就如同刚才曹睿把她当做了他的母亲。催眠都是骗人的。”师清漪后怕似地呢喃:“但愿我当时,没有对锦云说错话。”

56、卷二

第六十一章 疯人院

听到师清漪那句忐忑不确定的呢喃, 洛神纤眉微蹙,不过在松开师清漪时,又不着痕迹地平展开来了。

她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异样, 只是如同她一贯的平静:“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很好奇。”

师清漪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后颈, 借此舒缓心中压力, 同时抬眸看她:“嗯?你说。”

“你和祝小姐什么时候认识的?”

师清漪恍惚了那么一刹那, 好歹将多年前那些光影压下去,声音平稳道:“十八岁的时候。那时候我生了场病, 精神状态不好,锦云从那时起, 就是我的心理主治医生。”

“她看起来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十八岁之际, 她也是分外的年轻。”洛神语气随意,本质是问询试探,看起来却是在和师清漪闲聊一般:“如此瞧来,她很厉害。”

“锦云她很棒的。”师清漪却是由衷地笑了:“在学习上,她是少年天才, 很小的时候就修完了应有的课程, 被家里人送去国外念大学,她当时来我家的时候,才二十二岁, 只比我大四岁。”

洛神没说话, 薄唇却抿了抿。

师清漪看出她这个微表情的意味, 头歪了歪, 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她那时太年轻了,这世上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医生, 我的家人又怎会放心让她接手。”

洛神眉眼微微弯了弯,这让她看起来分外柔和:“是。”

师清漪道:“因为锦云,她是自己人。”

她端起牛奶,又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锦云家里和我家是世交,两家来往十分密切,虽然不是亲戚关系,却胜似亲戚。加上她虽然年轻,但是真的很出色,同时她的年龄和我相差不远,能够更好更贴近地沟通,所以她是最佳人选。”

师清漪这话,的确正是师夜然当年的考量。

不过师清漪不了解的是,师夜然更侧重的其实还是祝锦云的身份,在这件隐秘不可随便对外宣扬的事上,“自己人”永远比外面请进来的人更靠得住。

“自己人”的眼睛到底还是自己的,嘴巴也最严实,不会到处乱说。

洛神煞有其事地点头:“我明白了。你同她做了九年的友人,无怪乎感情如此深厚,她竟连钻石都送你了,且是一大堆。不像我,什么也没送,两手空空。”

师清漪察觉她说话怪怪的,大概也猜到了一些,急得说话都磕磕绊绊了:“你……别乱说,不是那回事。”

她且羞且恼地低了头,声音也低低的:“再者,什么两手空空,你昨晚上不是送了份大礼给我了?难不成醒来转眼你就忘了?还是你一夜之间变了卦,想跟我耍赖。”

洛神只是看着她微笑。

师清漪实在很想去捏她,但是看到她光滑细腻的肌肤,又舍不得,只得转而摩挲着马克杯的杯沿,说:“你不是要问我几个问题吗。锦云的问完了,还有呢?”

洛神轻声道:“你的家人呢?”

师清漪一怔,手指堪堪顿在了马克杯的边沿。

洛神盯着她,目光虽然温柔,却带出一种莫名的无形压力:“我和你住在一起很久了,却从来也没有见过你的家人,哪怕听到他们一点消息。你独立地搬出来住,这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哪个家里人与你联系过?店里有陈栋和杨叔,学校里有你的教授同学,朋友有祝锦云和萧言,他们时常都会与你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