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夜然面色煞白,双拳紧握。
尹青感觉她快要疯了。
师清漪幽幽看向师夜然:“姐,事到如今,你可以清醒了么?我还当你是我姐,我却没有这么个外祖母。你仔细想想,这些年里你和小姨他们为这轮椅上女人所做这一切,值得么?死了那么多师家的人,值得么?你们在调查的过程中,偏偏就发现了这女人写给姜叔信,信里指向神之海这里。她故意引你们来,你们就真费劲千辛万苦地来了,她身为鬼主没办法进入鲛域,就利用你们这些可以进去的人替她找东西。下海之后你们肯定找了吧,结果没找到,又有多少人死在海卫的手里?”
师夜然沉默。
“她缩在暗处这么玩弄你们,利用你们,践踏你们,而你们一个个,还根本就不是师家的人,那你们所说的家族责任,这样的说辞不觉得过于苍白可笑么?”师清漪说到这,声音又放低了:“我也不是师家的人。”
“我不是师家人。”她情绪看起来阴晴不定,好像蛰伏许久,现在随时会出鞘一柄利刃。
雨霖婞忧惧地望着她。
洛神一直低着头,指尖轻轻地抖,长发锦缎般垂在肩头,沾着暗红色的血。周围晦暗不明,甚至连她的眉眼都看不太分明了。
近乎神经质的呢喃过后,师清漪忽然弯腰一把将脚底下姜仇拎了起来,卡着他脖子,冷飕飕地笑:“那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姜仇被她手勒得脸都涨红了,想开口喘息,却又被卡着无法吐露哪怕一个单字。
“说啊。”师清漪歪了下头:“我从哪里来?”
被她勒着,姜仇咳都咳不出。
“……我知道。”师轻寒突然轻轻开口了。
师夜然一直在沉默。
“哦?”师清漪眯了眯眼:“小姨知道我从哪里来么。”
师轻寒近乎绝望地摇着头:“不。我只知道那时候,你被母亲带了回来,看起来浑浑噩噩的,样子很奇怪。母亲她交待了我和夜然很多事,让我们配合,使你相信你是师家的一员。当时母亲做什么,我们都觉得是有她的道理,也就没敢多问,一直按照她吩咐在照做。”
“包括让锦云对我进行治疗?”师清漪嘴角勾着,颇为讽刺地笑了笑。
“……是。”师轻寒颤抖道:“你当时的情况,真很古怪,如果不治疗话我也不清楚到底会变成什么样。我以为经过治疗,你会渐渐地好起来。”
师清漪沉默了一会,说:“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当初也有求过外祖母不要用那么重药在我身上,我很感激你。”
师轻寒眼睛通红:“……可是我和夜然都骗了你,对不起。”
“你们骗我,同时不也被别人骗么。”师清漪眸子滑向姜仇,笑道:“姜仇,姜叔。你和这女人,倒是将师家这么多人玩弄了这么久。你看看你,这么年轻,所以我想我外祖母鬼主大人,应该也不是那么老吧?”
师轻寒看着师清漪,面有苦色:“我刚才说我知道,不是知道阿清你从哪里来,是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我是母亲捡回来的。我根本就不是她亲生女儿,只是小时候,就被她带在身边,她在人前说我是她老来得女儿,那么我就是。”
“……轻寒。”师夜然震惊之下,终于出声了。
师清漪也不可置信地望向师轻寒。
师轻寒喃喃道:“年少时候,我就知道了。母亲她一直腿脚不好,时常咳嗽,有一次我想偷偷去她书房给她披衣服,免得她又在那看那么久书一时忘记,着凉了。”
她眼中隐隐有光波涌动,既痛苦,竟又有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憧憬:“门开着一道小缝,那时候我年纪还很小,就可以从那小缝里溜进去。我看见她就在光下换衣服,她居然站起来了,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换下来的衣服堆在她赤着脚边上。她突然在光下抬头看我,我吓了一跳,她的脸竟然变得那么年轻,那么好看……”
“可是我又很害怕,母亲明明很老了,为什么突然会变了一个人呢。我年纪小,也不太懂,只知道害怕。她就在那向我笑着招手,我向她走过去,她将我抱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抱我。”
师轻寒说到这,苦笑起来:“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不是她亲女儿,是她捡来的。也知道母亲她,有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当时我就想着啊,她肯定是有苦衷才会在外人面前伪装得那么老,她做这一切,都自有她的道理。”
“她欺骗你,利用你,这就是她道理。”师清漪道。
师轻寒眸子闭了闭,眼泪滚了下来。
师清漪道:“她改变容貌,是为了隐藏身份,也许她是怕巫寐认出来。而她坐轮椅,是她腿脚确有问题,不是那种残疾方面的问题,而是看了会吓到别人问题。她可能是有什么隐疾,脚有时候会融化,师子野小时候不小心看到了这一幕,怕他口无遮拦说出去,她就将这捡来的外孙灭口毒杀了。”
她目光幽冷地瞥向祝锦云:“锦云,你其实也看过了吧,否则不会在梦话里说什么脚化了。”
祝锦云面色骇然。
嘎吱嘎吱。
雾气中的那女人终于推动轮椅,慢慢往这边又靠近了些。
鬼主面上戴着青头鬼面具,即使端坐着,也是身姿袅然,娉婷似柳,哪里有半点老态。
然后她望着师清漪,轻轻笑了,声音果然是年轻女人般轻细柔和:“我最疼爱的外孙女,你说得很对。大姐,你也别藏着了,也出来说说我家阿清说得对不对?”
师清漪冷笑道:“巫寐,出来。”
远处飘忽现出两道影子,巫寐站在前面,旁边黑衣鬼面女人随行在侧。师清漪看了那黑衣鬼面女人一眼,暗自咬牙,那鬼面女人怨毒目光落到了这边人群中洛神身上。
洛神一直低着头,真如同被冰封住了。
更远处浓雾弥漫,也不知道藏匿了多少萧家人。
巫寐道:“大姐我可没藏,倒是三妹你,藏得才深呢。”
鬼主笑道:“我似乎没有正式自我介绍,怠慢了我外孙女。刘伯温当年收了四个弟子,巫寐行一,我行三,阮排行第四。刘伯温当年最需要我,但又不喜欢我,为了避我讳,你们在苗疆古楼里也看过第三层情况吧?”
师清漪面上没什么波澜,倒是千芊听到阮这个名字,眼圈倏然红了,咬牙道:“阿阮呢?阿阮在哪里?为什么你会有阿阮的玉!”
“阮?”鬼主看起来像听了个笑话:“你们这一路上情况我多少都清楚了点,对了,你原先以为阿清是阮,后来是不是以为轻寒是阮啊?轻寒她常年跟着我,身上熏了阮玉气息,你就刻意接近轻寒,甚至暗地里对她多有照顾。找了一个人这么久,结果从来也没看过对方的脸,看到个手链就以为找着了,抓到丁点儿她气息就往上凑,你倒是痴心。”
她轻轻咂舌:“这样一想阮也确是不像话,怎么就不给你看看她生得什么模样呢?让你总是误会。明明我都看过。”
“……你住口。”千芊平素那样沉稳,眼看着也要失控了:“我曾经听阿阮提过你,你这个怪物,组织里人都怕你,连提都不敢提。你将阿阮怎么了?”
“芊。”鬼主修长漂亮的手指点在轮椅扶手上,暧暧昧昧的:“我现在就是阮啊。”
千芊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大姐。”鬼主扭头看向巫寐方向:“这可怜姑娘还不相信。奇怪,我把阮吃了,她成为我一部分,难道我不算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