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就是每个人轮流和虫后聊天的座位了。格伦维尔想,他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虫后身边的风水宝地还轮不到他这位财政大臣坐。看来我晚来是正确的选择,至少免了排队。他想。
虫后陛下看到了他,笑眯眯地招手,“格伦维尔,快过来。”他连忙走过去,捧起虫后的手轻轻一吻。“晚上好,陛下。看到您安然无恙地回来,我难以表达有多么的愉快和欣慰。”财政大臣行礼完毕,虫后指指椅子,他立刻恭谨地坐下。
兰德已经被救援回来半个多月了。经过深思熟虑后,兰德让皇室公务厅发出了二十张睡衣派对的请帖,邀请整个虫族社会最有权势的工虫和军虫,在一个明朗的夜晚来到皇宫小聚。所有受邀者都是曾经得到过虫后交配权的在职高官除了刚被排上日程的切尔提特,并且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得到和虫后当面交谈和问安的机会,例如现在。
“我刚刚还在听弗朗茨说,你们内阁在今年的财政拨款上对军方做了很大的让步。”兰德微笑着说,“尤其是在前线和国防上。”
“是的,陛下。我们谁都不想前段时间的事情重演。”格伦维尔回答。皇宫大管家布朗子爵为他端来饮品,他从托盘里挑了一杯桃子气泡水。“我们都吓坏了,陛下。增加军方财政拨款的提案从来没通过得那么快。”
兰德点头,他自然是绝不会去置评任何政策的。想了想,他继续问:“既然增加预算,会增加外驻军部的财务稽核官吗?”
“这个提案在讨论中,陛下。”格伦维尔回答。弗朗茨“咯咯”地笑起来,插嘴道:“妈妈,您别问了增加财务稽核官又是额外一笔钱,格伦维尔都快心疼死了!”
“光是用兼职还是全职稽核,议会都快吵翻天了。”内阁秘书长威尔什补充道。他穿着像纸面一样光滑的丝质浅色睡衣,如果有谁去翻他的公文包就知道,他今天可是真的带了一把便携蒸烫机来的,在客房里把自己的睡衣整整齐齐地熨了三遍才穿出来毕竟睡衣不像西服,携带时不能悬挂着,叠起来就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褶皱。光在家熨几遍有什么用?当然是随穿随熨才是最有效的。至于为什么要躲起来做这件事、甚至绝不能让皇家侍从来为他服务,自然是有掩人耳目、避免模仿、独树一帜等种种考量了。
“您知道,出差时间和出差补贴是成正比的,甚至兼职岗位和全职岗位的补贴也不尽相同。”威尔什说,一本正经地挑着眉毛,“介于现有的稽核官总觉得他们的工作内容已经满了,我觉得我们可以设置一个新的岗位,就叫“稽核稽核官”,专门计算稽核官的工作负荷……”
兰德被逗得直笑。阿斯拉克上将的声音适时地插入:“我倒是不介意你们派稽核员来。说真的,能不能不要派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上次的审核员没来几天就和我们这儿的小军官搞上了……特种司令部的基地距离最近的“巢室”也有两个星球!最后搞得我不得不给他俩批假,好让他俩能去巢室交蛋。”他有一张和军衔格格不入的娃娃脸,乍一抬眸间,瞳仁里似有琉璃般的七彩虹色,浮光掠影地一闪而过,再细看时,仍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黑眸;再加上因为基因变异而天生的银白短发,他看上去就像个十五六岁的英俊小少年,此刻在宴会水晶灯的照耀下,容颜如天使般焕发着光芒即使他的实际年龄在现役所有将军中都处于偏上水平。上将顿了一下,无奈地摊开手:“然后你猜怎么着?他俩交完蛋在当地星球溜达了几小时,发信息告诉我又怀了,我只能给他们再加两天假……
“这不挺好的嘛。”威尔什秘书长满不在乎地耸肩,“把我们年轻的公务员外派到军部,吃吃玩玩搞搞联谊,你们的军官难道交配完就不能打仗了吗?而且刚好增加生育率,我先替瓦格纳感谢你……哦他来了。”
格伦维尔扭头,就看到穿着睡衣的瓦格纳教育大臣推门就来。布朗子爵走到沙发后,弯腰在虫后耳边轻声道:“人齐了,陛下。”
兰德点头。他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走近的教育大臣笑道:“你来迟了,瓦格纳。是工作太忙碌了吗?”
“挑选睡衣多花了一些时间,陛下。”瓦格纳从容不迫地说。布朗子爵立刻又搬来一张凳子,瓦格纳也坐下了。弗朗茨立刻没骨头似地贴着兰德,“吃吃”笑着挪愉道:“我亲爱的大家长,我从来不知道你是在意穿搭的人。你总共有几条睡衣啊?”
“两条。”瓦格纳说。所有人都一愣,然后兰德被这个冷笑话逗笑了。
“还是那么谨慎啊,瓦格纳。”兰德说。“巢室里还好吗?”
“一切正常,陛下。您在异族星舰上诞育的幼崽们都很健康。”教育大臣推了推眼镜,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状态,“体检显示他们在青春期有很大可能会经历二次变异。大概是因为在母星以外的环境下被诞育、并且是由您亲自孵化的缘故,变异概率有所增加。”
“身体健康就是最好的消息。”兰德说。格伦维尔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虫后和教育大臣的闲谈。他不太想和瓦格纳发起群聊,尤其是有虫后陛下在场的情况下。他的目光略过虫后搂着的切尔提特,他虽然坐在紧贴着坐在虫后身边,刚才却一直很安静,几乎什么都没说……如果格伦维尔的消息来源没错的话,这位军虫间谍虽然立了大功、被越级升职为上校,但接下来依然会在一线工作。那么幼虫教育就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格伦维尔又把目光转向阿斯拉克,事实证明这位军虫上将也不怎么想和瓦格纳讲话,他招手让宫廷侍从给他递了一碟小点心,正用银叉喂鸟似地小口吃着。
虫族没有家庭的概念。虫子们交配完后,会从后穴产下虫卵。他们把新生的蛋交到位于城市中央的“巢室”,然后一走了之,再也不会过问。在那里,隶属于教育厅的护理员和教师们,会照顾着卵蛋直至孵化、破壳,接受初等教育,一直到他们进入青春期,分化成军虫或者工虫后,才正式离开巢室,进入到工虫或者军虫的高等教育学府。
从一枚蛋到青春期分化之间的全部成长过程,就是教育厅的责任范围。
这绝对是一份压力和强度都非常大的工作。众所周知,军部成天嚷嚷“我们下一代都被教成了拿不起枪的娘娘腔”,议会则隔三岔五就要抱怨“今年分化成军虫的幼虫比例又比去年高了零点零零零零零一个点,我们马上就要没有虫投入社会生产了”,而夹在中间的教育厅可谓是当仁不让的出气包。但瓦格纳大臣自上任后,却能把这些关系都处理得妥妥当当,连每月的御前例会上,对教育厅开炮的人都快绝迹了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奇迹。兰德一直好奇瓦格纳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他问的几位雄虫似乎都不太愿意说,他也就没有深问了。
瓦格纳的气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出神入定的修道士,他不管是说话、做事、甚至交配的时候,都泰然稳重、不慌不忙,就好像如果哪天,陨石即将撞地、窗外同时在刮风下雪地震海啸、收件箱里被未处理的工作堆得瘫痪、域外生物马上就要打进巢穴、咖啡机里只能流出水泥,同时五千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嗡地叫着,他都能心如止水地打开备忘录一条条记下,然后按照轻重缓急处理以上的所有事情。用他自己对兰德说过的话来解释就是:“如果您年轻时成年累月地对着不讲道理吱哇乱叫的幼崽,升职后又开始面对更加不讲道理吱哇乱叫的”他的目光对着军部和议会的方向各斜了斜,心平气和地说,“您也会跟我一样的,陛下。”
兰德又问了瓦格纳几个问题。教育大臣确实是个和虫后很有共同话题的职业,兰德听着他讲第三星系的幼虫们在上筑巢的手工课时,挖了很多雪、结果第二天全化了的故事,脸上浮出温柔的微笑。
格伦维尔插进来说了几句话,然后借口要去吃点心,就离开了虫后面前的位置。布朗管家立刻上前,把椅子搬走了。兰德继续和瓦格纳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弗朗茨的话插进来:“妈妈,妈妈。快九点了。我觉得我们该换话题了”他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例如说,威尔什要给您道晚安了。”
这是一个老笑话了,兰德也听过。有一次,在威尔什的休假期间,一位在任大臣要紧急联系当时还是内阁办事处副主管的威尔什,结果打了三次,威尔什才接上电话,因为他“正沉眠于梦乡之中”。但事后一家小报发现,按照度假城市的当地时间,大臣打电话时不过晚上九点。所以三次电话未接是在干什么呢?联络盟友?销毁文件?等待某些新闻播出?兰德第一次听布朗管家讲这个笑话的时候没有听懂,后来他问了当时也是大臣的弗朗茨。弗朗茨什么也没回答,但兰德从他狡谐的歪头微笑中,窥见了这个事件的一个边角。至此,这个笑话在议会正式出圈,大家都知道老奸巨猾、手眼通天的威尔什秘书长,“每天晚上九点钟就要睡觉”。
“唉……?我说我怎么有些困了。”弗朗茨既然把话题从教育大臣身上拽走了,那威尔什没有不接的道理。他看上去可没有一点困的样子,郑重其事地道:“真是的,陛下。您的邀请函如果早一点发给我就好了……我肯定天天拉着弗朗茨晚上加班锻炼晚睡!”
兰德笑个不停。不过弗朗茨确实提醒得非常巧妙,他差点都忘记了时间,九点钟他会对所有的来宾发表一小段讲话,不是什么重要内容,但总归是晚会的必要程序。兰德感觉到有什么人在触碰他的指尖,他转头,看到原本他一直牵着的切尔提特正悄悄用自己的手比着他的手指玩。
“你在玩什么,小家伙?”兰德问。
切尔提特连忙抬起头,似乎被惊到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在调整我的肤色,变得和您一样。”
兰德好笑地也低头看。切尔提特把自己的手覆盖在兰德的手掌上,皮肤紧贴在一起时能看出,他的肤色比兰德的肤色还要浅一点。兰德眼睁睁地看着切尔提特的皮肤的颜色变深了一些,几乎和自己的手一模一样了。
对于一只“变色龙”来说,改变自己的皮肤颜色,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真是的。”兰德笑他,但没有收回手。瓦格纳行了礼,离开虫后面前的座位,去了落地窗旁加入其他人的谈话。坐在切尔提特身边的阿斯拉克上将看着他们互动,又慢悠悠叉一小口蛋糕送入嘴里,目光移到房间角落的座钟上。确实快到九点了。
他今天是和切尔提特一起来的。作为特工处的顶头老大,阿斯拉克上将是切尔提特的直属领导,也是虫后交配席的常客。切尔提特是虫后亲口叮嘱邀请的,这位刚被提拔为上校的间谍军虫今天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全是大人物的场合,所以他作为领导,于情于理都带着他一起入场。很显然,虫后陛下对这位救了他的“变色龙”先生充满兴趣,一来就拉着他坐到身边,细细询问那天交换身份后、切尔提特在实验室里后续的遭遇,然后又关怀他是否已经恢复健康。阿斯拉克作为上司,自然而然也坐在了虫后身边,时不时还能插上几句话。
还差五分钟到九点。正在窗边看夜景的瑞登元帅此时刚好看过来,银发的俊美少年对上元帅的目光,咬着叉子,叉柄一歪,刚好指向墙上的座钟。兰德还在看切尔提特的变色秀。
“上将阁下,”有人像幽灵一样飘过来,哀怨地说,“是你拿走了最后一块香草芝士小蛋糕吗?”
阿斯拉克低头看向自己碟里巴掌大的小蛋糕。即使他已经吃了快半小时,考虑到他每一口都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这块蛋糕还剩下至少3/4。来人目光幽怨地在他和蛋糕上来回晃了几圈,看得上将大人都不好意思轻咳一声。
“我也不知道这是最后一块,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谢谢,嫌弃。”克里斯蒂安幽幽地说。“你知道香草芝士小蛋糕对我有多重要吗?不,这不是一块香草芝士小蛋糕的问题,而是每一块香草芝士小蛋糕的碟子下,都有一张皇室印章的柠檬汁三角餐巾……当我在皇宫里完成一场演奏后,我多么希望能用一张柠檬汁三角餐巾来奖励自己!”
阿斯拉克默默地张开手,展示在他手心里团成一团惨不忍睹的小餐巾。连兰德也看不下去了。他招手把布朗管家叫来,“再上一些柠檬蛋糕。”布朗立刻去了。钢琴家的幽怨这才缓和一些,顺理成章地坐在兰德面前,絮絮叨叨地道:“陛下,万分感谢您的体贴。没有了柠檬汁泡小餐巾,我简直不知道我今天晚上要怎么过……”
“你已经演奏那么久了,理应好好休息一会儿。有什么想吃的,都告诉布朗,好吗?”兰德和颜悦色地说。虽然他并不能理解艺术家们对万物不同于常人的感受,但他总归是个宽容的母亲。大概是刻板印象做崇,当兰德还是一只坚韧不拔的军虫士兵时,他就觉得艺术家们都像玻璃般易碎……人的固有认知总是很难改的,直到现在,兰德都对他的艺术家孩子们颇为怜惜,而这是政坛和军界的雄虫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我说怎么没有音乐了,原来你在这里啊,钢琴家。”有人插进话头,是瑞登元帅来了。眼看克里斯蒂安又要一秒切换成怨妇模式,兰德连忙道:“瑞登,快到九点了,克里斯蒂安也该休息了。你可不能用训练军队的方式来要求他!”
“没错!”克里斯蒂安叽叽喳喳地帮腔。
瑞登仿佛被兰德的话提醒了,抬头看了一眼座钟。“是我疏忽了,亲爱的克里斯蒂安,”他诚恳地说,“我都忘了,该到母亲讲话的时间了。”他伸出手,兰德搭上他的手心,军虫元帅挽着虫后一起走向宴会厅正中央。虫后一走,阿拉克斯、切尔提特和克里斯蒂安也很快散开了。
目睹了全程的威尔什秘书长:“……”
正准备自己上的弗朗茨首相:“……”
“威尔什,”首相磨着牙,“你觉得我们差了点什么?”
“……我本想说艺术,首相阁下。但答案还需商榷。”威尔什说,深深地呼吸,“总归不可能是柠檬汁泡小餐巾。”
无论首相和秘书长还想分析什么,虫后陛下已经来到了宴会厅中央。所有的雄虫都围了过来,就连周围的灯光都适当地调暗,只留几盏聚焦在虫后头顶。兰德微笑着感谢了所有人的到来,讲述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最后所有人共同举杯,祝福虫后康健、国祚绵长。灯光重新亮起,音乐家克里斯蒂安坐回钢琴边,悠扬的乐声再次响起,晚会继续。
这代表着最初寒暄的时间已经过了,气氛开始热闹起来。有两三只雄虫盘腿坐在地毯上,开始下跳棋;有几个表演爱好者则在房间角落,把一些话剧的经典桥段写在纸上抽签,然后进行演绎;还有人非要让克里斯蒂安弹奏当下的流行乐曲,好让他能一展歌喉。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格伦维尔,他立刻参与进了桌游小团体的活动,一边玩着四人跳棋,一边语笑喧哗不止。
讲话完后瑞登一直陪在兰德身边。军虫元帅话不算多,也不是主动找话题的人。如果是弗朗茨在旁边,一定会时不时说些有趣的事情,或者撺掇着兰德一起参与活动;但瑞登是不会这么做的,他只会尽职尽责地跟在兰德身后,既不提出建议,也不会刻意活络气氛。兰德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先欣赏了一会话剧小团体的表演片段这场的主演是阿斯拉特上将,表演了一个忧郁的作家,他们还加了很多自创的桥段。看完后,兰德微笑着小幅度鼓掌,又去了正在玩游戏的小桌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