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走廊时,楼梯口处一间书房的门没关好,有人声从门缝里传出来,温知语脚步短暂地停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提醒一下,在?这时候听见了贺靳淮的声音。
“是我该定下来,还是你急着让我给你儿子让位?”
贺靳淮一直是谦和绅士的,温知语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调说话。
声音冷淡,几?乎压着戾气。
“方家的人不是傻子,不会为了一个收养来的女儿把公司白白拱手?让人,当然,我也不可能如你的愿,就这么乖乖地跑去结婚。”
温知语敲门的手?一下顿在?那里。
第一个念头是:还好。
今晚的事,贺靳淮是知道的。
然后?没有第二个念头了。
原本混乱的思绪都消失,脑袋在?这一瞬间空荡下来。
穿堂风从走廊吹过,温知语的脸在?冷调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她收回手?轻轻搓了搓发凉的手?臂,安静地转身走开。
这两?年?贺家的公司被贺靳淮接管之后?,在?他手?下打理得很好,业绩翻了几?番,如今他也逐渐把决策权捏在?手?里。所以就算贺董事长和续弦的夫人都更倾心?于自己的小?儿子,也不得不看贺靳淮几?分脸色行事。
刚才的话表明了他的态度,不出意外,今晚这场计划中被预告的订婚宴,应该不会再有下一步动静。
温知语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不太想回去面对一张张或祝贺或恭迎的虚假笑脸。
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她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不去考虑教养和礼仪,没再回头,直接离开了。
别墅区面积大,温知语不管不顾地离席,自然不会去联系司机。好在?今晚这一片安保的巡场车很多,巡逻人员见她一个女士孤身一人,好心?将她载到了下山口。
温知语道谢下了巡逻车,对方看她礼服高?跟鞋,好心?提醒她这边人少偏僻,最好还是叫司机。
联系司机的下场不出意外是被原路送回宴场,温知语没解释,拿着手?提包,勉强弯唇挤出一个笑:“好的,谢谢您。”
云湖别墅在?半山上,从下山口返回的下坡路将近三公里,温知语体?力不错,踩着高?跟鞋也能面色淡然地从沥青路走到了山下的环海大道。
夏末的夜风有点凉,风里带着一点从不远处海面传过来的腥咸味,云湖这一片确实偏,依山傍水的住所大多是有钱人的豪宅,路上来往车辆少得可怜。
温知语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打车软件显示的预计等?候时间,大约55分钟,这一眼?还没看完,时间又往后?跳到了一小?时零五分钟。
温知语表情没什么变化,事实上,她现?在?挺平和的。她的性格决定了她向来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做好面对最坏结果的准备。此时此刻,对她来说,最糟的情况也不过是打不到车,硬走回水榆园。
虽然可能要?走一整夜,但比起重回别墅宴会厅,这个最糟的情况,反而让她好受一些?。
况且她也不是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
刚到方家的那一两?年?,温知语被安排进方屿就读的菲顿国际念初中,方屿先天性抵抗力缺陷,全家人再怎么谨慎,他也还是容易生病,无论上课放假,三天两?头就要?往医院跑。
两?个人同校,家里司机上下学接一趟,方屿在?学校不适被接回家或送去医院的时候,从方舒盈到家里的医生保姆,上上下下忙做一片。有时司机会忘了还要?到学校接家里另一个小?孩,温知语又是一个不吭声的性子,没人来接也不会联系司机,硬生生走几?个小?时的路回去。
小?姑娘心?态不错,在?路上的时间也不耽误,背背单词背背书。
就这么走了大半个月,温知语都习惯了。
还是后?来,被贺靳淮发现?的。
那天放学没看到家里的车,温知语也不意外,面色如常背着书包往回家的路走,在?路上,贺家的轿车突然在?她前面几?步外停下来,少年?贺靳淮带有青涩感的脸从降下的车窗露出。
温知语上车之后?,少年?盯着她神色复杂又欲言又止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心?软地抬手?揉了揉温知语的脑袋,声音里带着无奈地笑意:“小?可怜,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贺靳淮没多说什么,把温知语送回了家。
他给她留了号码,告诉她如果司机没来,就给他打电话。
温知语不喜欢麻烦别人,第二天司机没来的时候在?校门口犹豫了两?分钟,没有把那个存下来的电话打出去,结果走出去不到十分钟,就被贺靳淮逮到了。
少年?似乎被气笑了:“就猜到了,到底是谁家妹妹这么不听话的?”
――那天之后?,温知语再也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地从白日到黄昏,走那条太长的路回家。
后?来在?学校的那几?年?,温知语初中被欺负的时候贺靳淮会带着朋友一起来霸道地给她撑场;温知语考试考砸了贺靳淮给她买小?蛋糕;打完预处理的针剂痛得躲在?被子里发抖,贺靳淮还会翘课带着小?蛋糕跑来看她。
就好像有了那一句妹妹,贺靳淮真的把这个被方家领养来的小?姑娘,当成了妹妹来照顾。
小?姑娘九岁那年?随亲生母亲改嫁到新家,两?年?后?母亲和洗脚城认识的新欢卷了继父的钱款跑路,温知语在?被继父家暴毒打几?个月后?的某天跑掉,后?来在?路边,被孤儿院做饭的阿姨捡到,带回去才有了落脚的地方。
这段不幸的经历过去太久,久到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对当年?的小?姑娘来说,仿佛一条人生深见骨血的分割线,留下她苦难的同时,她最浓烈的爱和恨似乎也被留在?了那里。
很少有人像贺靳淮对她好。
温知语很多时候觉得她的情感是淡薄的,她在?少女时代没体?会过对异性的喜欢是什么,不觉得情窦初开是多重要?的事情,这辈子结不结婚也没所谓,但在?得知有婚约、而可能结婚对象是贺靳淮的时候,温知语并没有感到抗拒,甚至很快就接受了。
他对她很照顾,但他们其实从未谈论过恋爱的事情。贺靳淮大学毕业回国之后?,两?个人之间相?处模式和上学那会儿相?差无几?,温知语没感受过,也区别不出来,贺靳淮对她的好里有多少是把她当成妹妹、有多少是当成伴侣那种爱。
但深究起来没有必要?,也不重要?,所以温知语没有打算,也从没想过去问。
可能温知语本人很少被问意愿,她也就忘了问贺靳淮是不是想和她结婚。
今天偶然听到了。
幸好。
温知语想,幸好。
贺靳淮说的那句是实话,不用说温知语也明白,但听到的时候居然还是感到一点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