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非常麻烦,术前颜伊白为患者做过各种预案,评估过所有在手术过程中可能引起的并发症和安全隐患,老者听不懂,只是懵懂地点头。
“颜医生,你放心做吧。你都不收我钱了,我也不奢求什么。能治好就治,治不好我也差不多活够了。我只是还有点不死心。”
“外面大医院的医疗费太贵,我连十分之一都付不起。哎。我一辈子就捡捡垃圾,喂饱自己,攒了几十年的钱,全花在上一次手术,现在要拆板,大医院都告诉我,不仅治疗费用高,他们也没把握做好。你愿意接这个屎盆子,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你放心吧。我不怪你,我也没亲人,即使我死了,也没有人会来闹你的。”
“如果我有幸上天堂了,就在上面天天给你祈福。你是个好医生。”
颜伊白听了什么话都没说,心里有点难受。
于是老头就这么上了他的手术台。
在苏三亭回来的五分钟前,颜伊白刚刚结束这台手术。
疤痕处做切口,分离胸壁软组织,咬骨钳扯掉骨痂并切除4cm肋骨,局部组织炎性组织大量大量增生,颜伊白把钢板从切口取出,留置引流管,上强制镇定液,打隔离层,但嵌入太深,患者年迈,手术过程大出血,患者右肺中叶实变。
最终颜伊白不得不做决定,为了止血,患者右肺被切除。他两只手当八只用,对术野反复止血,耗费多时才关闭切口,停止手术。
命是保下来了,后续康复治疗还需要大量费用。
这些都要颜伊白一力承担。
昨日,前日,颜伊白一天三四台手术,还接了个仿生人,最后没救活,直接死在手术台上,眼睛都是睁着的。
他精疲力尽,用眼罩压住眼睛,像滩烂泥仰躺在手术椅上。
耳边听着苏三亭着急的碎碎念:
“怎么办...小白....”
患者还没苏醒,整个手术室的地面上都是刚才大出血溅出来的液体,颜伊白来不及处理,他也没有任何帮手。
苏三亭进来的时候其实就注意到了,但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来回踱步,他不关心颜伊白的手术台上躺着谁,状态如何,是死是活。
颜伊白脚一蹬,按了个墙壁上的按钮,医学床被隔离,一道屏障玻璃横在中间,颜伊白坐在小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摸出来一盒烟。
他点燃。
“小白....小白!”苏三亭在他耳边喊。
颜伊白呼出一口烟圈才应:“在。”
“你想想办法啊!!老大不见啦!!”苏三亭气鼓鼓。
“你这两天有联系老大吗?他有回复你吗?”
“联系了。没回。”颜伊白翻开聊天记录,找了找。
“那你怎么不着急?!”
颜伊白手指一顿,叹气:“抱歉,我这两天太忙了。”
“啪”一声巨响,苏三亭手臂撑在桌上,他皱眉盯着颜伊白:“小白,你不管老大死活了吗?”
“不是,我....”颜伊白很多话哽咽在喉咙里,满脸的疲惫,像一瞬间苍老了十来岁。
但凡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年轻有为。有隔了一两年复查的患者,还夸颜伊白,说他好像永远不会老似的,永远是一副冷静青春的模样。
“不是什么?”苏三亭逼问。
颜伊白看到苏三亭眼里的愤怒和不满,皱起眉。他手指夹着烟,语气变了:
“苏三亭。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你希望我怎么做?”
苏三亭一反常态没有服软,红着眼睛要尖叫:
“小白,你的态度有问题,你不能这么对老大,我们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好。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我问你,苏三亭,从你进来开始,你关心过我吗?”颜伊白说着说着声音也大了起来,情绪有点激动。
“...我怎么没有关心你?”
颜伊白笑了,眼底却没笑意:“我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他的麻醉还没过,心跳也不算平稳,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我衣服上,地上,我脸上甚至都是血。”
“昨天,我的手术失败了,一个仿生人在我面前永远没了呼吸和心跳。前天,我做手术到凌晨四点,一口饭都没吃,一口水都没喝,直接晕倒在地上。”
他越来越尖锐,语调也高昂:“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有我的工作要做!我每天都很累很疲惫!我已经受够了人类血肉模糊的器官,血腥味,还有手套总是沾满皮肉组织的感觉,我他吗一堆人要救,一堆生命需要负责,你考虑过我吗?!”
“你进来以后除了跟我念叨老大,喊我找他,你还做了什么?!”
“你辍学我可以不管,你随便挥霍老大给你支付的学费,你考试不及格,倒数,你可以仗着老大对你的宠爱肆无忌惮地在庸城过你的大学生生活,周末跟室友出去吃吃喝喝,平日里在学校困了就睡,课爱听不听,考试的时候临时抱佛脚,一时兴起通宵学习考一个好点的名次,结果又招惹富二代害老大为你出面平息,我呢?”
“我每天要死要活地研究手术,写报告,创新方案,调查现代医药科技最新成果,四处求情找人卖设备卖药给我,不收钱地帮人看病,给人做心理辅导。”
“你还想要我怎么做,才能算得上你心里的‘颜伊白’?”
“每天围着你和老大转,时刻保护老大安危,什么病都交给我来治疗,只要有我在,老大和你就永远不会死。”
“你是希望我变成这样?”
颜伊白深呼吸一口气,话还没说完:“我也早就告诉你过你,老大既然做了选择,他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现在你找不到人,不一定是老大遇到了危险,可能他只是在做别的事情!他做事有他的考量,你能不能稍微沉稳一点,不要总是急得自乱阵脚!”
苏三亭好像根本没认真听他的话,只是攥紧拳头咬牙:
“小白。你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