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继尾叉着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我开始了。”
语气慨然,不像是要梳头,像是要去赴死。
姜姬宇不耐烦地点点头,心里其实很欢喜虽然阿鱼总想着出去玩这件事,让他很不满,但小混蛋知道设法带他出去,还给他准备秘密惊喜!
姜姬宇短暂人生中,最多的是孤寂。
上一次得到这样的惊喜,还是姨婆第一次来的时候。
月黑风高的夜里,姨婆鬼魅似的从窗外探进个脑袋,呲着一口被烟熏黑的牙齿冲他笑。
“姨婆来吃小娃娃了!”
他那次吓坏了。
当真以为姨婆是故事里的山精,鼻子一酸就哭起来,反倒吓慌了姨婆。
小老太婆爬进窗来,滚地田鼠似的,又逗笑了他,嘻哈哈地爬过去,捉着姨婆衣裳上的银片子玩。
那一次,姨婆把他抱在怀里,掐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很厌烦地样子,先是说他爱哭郎没出息,又说他丑的简直不像他们家的孩子,手掌却一直拍在他背上,像是一个温柔的卡博,在抱着自己的外孙。
姜姬宇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问:“阿鱼,你说我丑吗?”
正跪坐在他身后给他梳头发的姜继尾被问的一愣,心说你要是丑,整个寨子就没有漂亮的了!
因太过专注手里的工作,心里话无意识脱口而出,勾得姜姬宇微微一笑,对着镜子看身后姜继尾拢着他满头长发挽起来:“之前有人说我丑。”
“那是他瞎了眼。”姜继尾挽着哥哥的头发在手腕上转了一圈,“你别理他们!”
说着忽然想到这话能传到哥哥耳朵里,一定又是那帮死老头,很愤恨地往前一凑,贴到姜姬宇身边说:“他们老眼昏花,懂个屁美丑,我看了,全寨子你最好看!”
姜姬宇偏头看脸侧的姜继尾,距离近到可以看清弟弟扇子似的睫毛:“姜继尾。”
“嗯?”
姜继尾挽着头发,专心致志地看镜子里的自己和哥哥,在心里又一次肯定了自己,哥哥长得的确好看,比大姑娘们都白净漂亮。
姜姬宇见他这副懵懂无知地痴态,抬手就去揪他耳朵:“谁教你这样说话的!懂个屁,瞎了眼!都是跟谁学的?”
姜继尾哎呦哎呦地叫唤:“哥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头发!头发!”
他手里还挽着姜姬宇的头发,被揪着耳朵乱跳的时候,满手乌发洒下来,滑过指尖落回姜姬宇颈间,他赶紧去抓,也顾不上耳朵疼了,只想抓住哥哥的落发。
“以后不许说了,知道吗?”
姜姬宇放开他的耳朵,仍旧坐正身体,等姜继尾将他的头发挽成发髻。
其实姜姬宇并非是不会自己梳头发,起初只是想看看姜继尾要玩什么花样,纵着他玩儿而已,到了后来倒的确是有些疑惑了。
他这一身算不得盛装,本以为姜继尾给他扎个银头帕就算了,没想到竟是给他挽了个发髻,瘪瘪地盘在头顶。
到底是小孩子,手小,并不能很好地抓住姜姬宇所有头发,因此那坨发髻显得有些糟乱,甚至还有几缕发丝垂下来。
“然后呢?”姜姬宇歪头看向姜继尾,“就这样?”
姜继尾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这次并不着急,反而很神秘地一摁姜姬宇肩膀:“没完呢!等我一会儿!”
姜姬宇胳膊肘支在大腿上,撑着下巴坐在镜前,审视镜子里自己头顶那坨粑粑似的发髻,等着看姜继尾能搞出什么名堂。
等他看到姜继尾搞出的名堂时,不自觉地坐直身体:“姜继尾,你疯了?”
姜继尾抱着怀里的大盒子,迈着小短腿到他身边,打开盒子从里面捧出银冠在姜姬宇头上比画:“很好看啊!”
当日姜继尾母亲死后,虽然尸骨无存,但那身苗服和银饰都留下了。
苗服与姜继尾卡博的尸骨一起入了冢,留下了这堆银饰,洗净修好留给姜继尾做纪念,同时也留个他日后娶妻做聘。
“这是你阿妈遗物。”姜姬宇提醒道。
姜继尾不以为然:“我听说了,阿妈很疼你,她能看到你戴她的头冠一定很高兴。”
姜姬宇扶着头顶的银冠,看着姜继尾从盒子里拿出银插梳把头冠固定在头发上,冠前坠着的小银片是一片片小树叶,随着姜继尾的动作微微晃动。
晃得姜姬宇眼前乱成一片,想着既然都给了他,那就别拿回去了,弟弟本来就说了,要一辈子陪着他,但他还是问道:“阿鱼,你知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姜继尾疑惑皱眉:“不就是戴的吗?”
姜姬宇凝视镜中的姜继尾,看他拿着一根银簪插进来,含笑点头:“对,就是戴的。”
姜继尾不解地看了姜姬宇一眼,认为哥哥今天简直古怪至极,伸手从盒子里掏出一个雕着鸟纹,上面支出不少羽毛型银饰的发梳,从身后递到姜姬宇跟前:“哥哥,这是什么啊?”
“这是依尼。”
苗女头饰中极重要的一项,代代传承,嫁娶必备。
他指着上面的花纹,很认真地告诉姜继尾:“上面就是姬宇鸟。”
“姬宇鸟吗?”姜继尾很惊喜地趴在姜姬宇背上,和他一起欣赏上面的花纹,“哥哥,我记住这样子了!等我长大了,我也给打一个男孩子可以戴的!”
姜姬宇点头:“好。”
“那你先戴阿妈的!”
姜姬宇看着姜继尾将阿瑶姐姐遗留的依尼戴到他头上,心中并没有任何愧疚,只是想,姜继尾,你要说话算数。
正午的阳光照在姜姬宇头顶的银冠上,璀璨细碎的光随着他站起身而灵动起来。
他漂亮洁净的脸上坠着星星点点的光斑:“姜继尾,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