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宇怔了一下,这蛊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是以云雾瘴气所养成的蛊,成蛊极难,但成一蛊便可令瘴气如蛛如网,为饲主所用。他一贯当这只是在书里写写,没想到自己身上的竟然就是传说中的烟霭蛊。
可倘若他头发里的蛊是烟霭蛊,那他所在之地的瘴气理应均为他所用,又怎么会出现问题,能让外人偷偷混进来?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胡须上还挂着血的长老含笑拍拍姜姬宇的脸蛋:“好好想想,一年前你做了什么?寨外的瘴气就是那时候出的问题。”
一年前?正是他和阿鱼……
姜姬宇震惊地瞪大眼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长老对上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姜姬宇的脸不禁烧了起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现在知道也不晚。”长老握住姜姬宇的手,“今日白家那混蛋用他的血脏了你的蛊,只怕又要养很久了。”
姜姬宇问:“他到底是谁?”
“阿鱼的生父。”
长老叹了口气,说出了一个姜姬宇早就知道的答案,然而长老接下来的话,再次震惊了他:“你没出生前,他是继任巴代雄的不二人选,上一代里白姜两家最好的蛊师。他带走了寨子里另外一只烟霭蛊。”
长老温柔地摸着姜姬宇的头发:“他天赋奇高,却行事不检,仗着我们看重他,做了许多坏事,后来他看上阿瑶又要用强,正好你出生,我便将阿瑶找来照顾你,并将他逐出寨子,没想到最后阿瑶还是落到了他手上……总之当年都怪我一时惜才,心软留他一命才酿下今日祸端。”
长老苦笑着落下泪来:“过去我们总是管着你,也是怕你成为第二个他。我今天上去,本是怕他带你走后到外面欺负你,想求他看在我当年两次饶过他的份上,不要与你一个小孩子为难……总之不让他将气撒到你身上,却没想到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早猜到我会上去,暗中拿了枪等着我。”
“您早知道我要走?”
姜姬宇想到长老在山上说的话,心里一突。
“你有什么事情瞒得过阿公?只是如今阿公要死了,再没有人能帮你修好瘴气,我的小神明不能走了……你记住,姬宇,你一定要记住!”长老死死握住姜姬宇的手,“不能让外人走进寨子,一个也不能。尤其是那些学生,他们最会煽动人心。”
姜姬宇道:“阿公,也不是……”
长老握着他的力道骤然加大:“你忘了吗?我们开过寨!不是外面的哪个人和事可怕,是文化……”
老人的声音颤抖,如同风箱一般呼呼喘息:“打开寨门,他们的人进来就会带来他们的文化,会渐渐侵蚀苗寨的一切。我给你讲过的那些熟苗寨子,他们还记得多少规矩,多少属于咱们自己的东西?”
姜姬宇想到看过的那些书,和长者们偶尔提到的熟苗村寨。
他们说着汉话,拥有属于现代社会的一切,穿着牛仔裤,用着照相机,甚至用上了外面的货币。他们早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现代、便利,却也忘记了属于他们的历史和曾经。
原本姜姬宇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历史、曾经、文明,只要有人记得就好。
只要有人记得,历史和文明便不会消散,就像他的蛊术,寨子里口耳相传的秘术,只要有人记得,便不会消亡,却忘了记得的人也会像长老这样他们一生守护的一切,会随着他们的老去,一起死去。
而那些见惯了花花世界的年轻人,又有多少愿意留下来,听老人一遍遍讲起过去的一切呢?
“姬宇,我们世世代代守着的不是寨子,不是这座山,是咱们一族上千年积累下来的文明……”长老咳出一口血来,“我们寨子所有的秘术,都在你手上了。”
“守住它,一定要守住它!”
老人的身体越来越沉,搭在姜姬宇身上的手渐渐滑下去。
“阿公!”
姜姬宇的眼泪落下来,哭着拥住长老的身体,不停摇撼。
然而,命运从不给人喘息的时间,他痛苦的嘶吼将一盏小灯笼向他的方向引来。
“姬宇神!阿鱼!是不是你们!”
属于姜英的声音传来。
带着姜姬宇从未在她身上听过的惊惶和无助:“是不是你们?山下出事了……山下出大事了……”
广场上的篝火已经熄灭,满地都是四分五裂的尸体。
一身喜服的阿雅浑身是血地蹲在角落,脸上遍布着黑色的纹路,脚边躺着面如金纸的阿给,周围一圈蛊师包围着她,却无一人再敢上前。
“阿雅。”阿给气息微弱,“醒一醒……”
阿雅歪着脑袋看向脖子上裂开个血口的阿给,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她张开嘴,似乎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
“五瘟神,缠住她!”
姜姬宇推开人群冲进来,一身重伤的五瘟神紧随其后,迅速游向阿雅,与她纠缠到一处。
阿雅双眼一片赤红,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染了凤仙花的指甲抠进五瘟神受伤的鳞片之中,蛇尾砰砰拍地,啪得一下抽向阿雅的身体。
姜姬宇冲到阿给身边,迅速摁住了他颈间的伤口,对着周围的蛊师叫道:“止血药!”
即便五瘟神已经挡住了阿雅,却还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姜英咬咬牙,推了一把身边并不认识的蛊师:“你有没有!”
“有……有的……”
姜英夺过他手里的止血药,越过一众已经进入备战状态却踟蹰不进的蛊虫,把止血药塞到姜姬宇手边:“药!”
姜姬宇把药洒到阿给颈间,立即被鲜血冲开,他稳了稳心神,又洒了一包上去,并立即捉着姜英的手捂上去:“来人,把他抬走!”
众蛊师仍不敢动。
蛊师包围圈外一个青年冲进来:“我来。”
是姜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