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容姑姑一边给她掖被,一边劝道:“老祖宗,殿下刚回来,放他回宫里收拾东西去罢。待您睡一觉缓过神来,再请殿下来看您可好?”老人家的眼还是盯着刘颐不肯放。对着祖母眼睛,刘颐点点头,见她放心下来闭上眼,便轻轻地将握在手心的枯手移入锦被里。复看了半响,才直身出来。
安容姑姑送他到殿口。“殿下的嗓音……”看他沉默不语,便苦笑道:“别看老祖宗这会儿神志混沌,记性却不坏。待她精神好些了,必然要问我殿下声音为何如此沙哑。”
天色已经晚了,整个天空一片昏黄色彩,远近的宫灯已经点起来。长寿宫也点了星星点点几盏灯火。从安容姑姑这里看过去,这个从小被她看着长大的殿下半边脸掩在黑暗中,只能看清他挺直的鼻梁,和如刀削出来似的薄唇。这是一张英俊的脸,也是一张清冷庄重的脸。
“若是问起,只说是生了次病害的,如今已经全好了,不碍事的。”
她看着他挺直的走下长寿宫门前的长阶,没入层层叠叠的回廊里。
其实她早就听说刘颐变得清冷沉默了,今日一见,却恍然觉得只有太皇太后看得清楚。小时他与他的同胞姊姊常从那廊子里跑出来,嬉笑着攀上长寿宫的长阶来拜见皇祖母。整个朝都的人都知道这对姊弟淘气任性,骄纵的很。他俩个是一胎双胞,生的一模一样,宫里的人都得仔细看看才分辨的出来,太皇太后却容易辨别。一日她问起太后,太后的答话意味深长。
“人们只道他俩个一般,其实不同。熙儿骨子里透着机灵;而颐儿表面上胡闹,实则骨子里稳重老成。你看他两个一起玩闹,坏主意一定是熙儿想出来的,具体怎么个做法能不被咱们逮住,就是颐儿的本事了。”
如今想起老祖宗的话来,这可是应验了?
又想起了那刘熙公主。安容姑姑不由得惋惜摇头,已经入了秋,暮色刚下,寒气便逼了上来。
凉意沁人。
昔人已逝,只愿他能平平安安罢。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篇文章是早就想好的,是我心里一个埋藏了很久的故事。第一次写文,希望大家不喜欢的话也要在下面评论一下下哦,说出你最不喜欢哪里,我也要努力改正呢。喜欢的话,希望能鼓励一下呢。谢谢各位看官啦!
☆、成怀大捷
庆元十一月,朝国于成怀大胜西番。
永和宫里,恪王刘颐的笔停住了。笔尖渐渐汇出一颗小墨滴,摇摇欲坠。
檀云看他半响不动神,只得唤道,“王爷?”
刘颐将笔搁在砚台边上,抬眼从大扇菱花窗格的窗口望出去。京城南边祭祀宗庙的那座小山就在眼前。秋深时节,山上景色必是更有看头。想他在江南时,就是被软禁于恪州南山之上,如今再让他时时看着这般景色,这心意,不领也不行啊。
想起在江南的时光,不由得想起三弟刘?`。自上次见他如今已然四年,不知他在边疆过得如何?西番战事得利,他终于是要回来了。
他抬手示意檀云继续往下说。
“影卫二十三回报,靳王督查粮草事宜已毕,在回京的路上。”
“何时可以回来?”
“昨晚出发,良州距京城也不远。大概今晚就可以到了。”
刘颐点点头,复问道,“从西境到京城要多长时日?”
檀云想想,回道:“若是快马加鞭,十五日能到。”
刘颐摆摆手,“不,正常行军。”“正常行军的话,大约一月才能到。”
刘颐踱到窗前,才看到窗棂已经淋湿了。这断断续续的秋雨竟是又下起来了。出了他书房的檀云走过侧边的廊子,廊子上的水如丝线穿着的细珠,连缀不断。
如今看来,至多两个月,这京城就要开始热闹了。
靳王可是等不及了?粮草可是他早已咬着的一块大肥肉,如今居然急惶惶的松了口回京来了。今晚可以到?怕是都用不着今晚。
也难怪他。朝国与西番断断续续打了几年仗,如今一朝得胜,只要是从西番回来的将领,必然加官进爵,何况老三刘?`还是个堂堂的王爷?从前刘?`头上的释王称号,说到底和他头上的恪王、五弟刘钰头上的靳王也没什么区别,都是闲王而已。例行公事,图个好听。但是等这释王在西境过这么一遭,回来必然要加进爵位,那时候比起所有皇子们,可是就高了半头。
这刘钰着急回来,大概就是想左右父皇不要过多赏赐于刘?`吧。
刘颐手扶在窗棂上,看水滴落在他手面上骤然溅开。他回京这两月,忙着摸清京城现状。从前的根基已断,想要修复又谈何容易?如今京城局势未明,需得赶在西番胜军回京之前部署个大概,但是急进也并非良策。如今之计,估计也只有见招拆招了。
刘钰果然比檀云估计的时间来的早些。刘颐看着迎面走来的靳王,心下了然。
刘颐这是从长寿宫出来。太皇太后今日身上爽利了不少,留他用了午膳,又留他说了会儿话,才肯放他出来。刚绕出长寿宫,便和这位五弟撞上。
刘颐看着五弟脸上的尴尬之色,心中苦笑。
虽说刘颐是已废的太子,可是说到底还是他的大哥,刘钰也不傻,面子上自然还是要过得去的。
他俩人移步到廊子边去,廊下是一片池塘,如今深秋,池中菡萏全无,空空留下一片池水,再加上露出的几块顽石,徒增萧瑟之感。
“大哥,”刘钰手扶雕花木栏,“大哥,听闻你回京来,我本是要去你宫里拜访,但你也知道宫里规矩深严,拜访我母亲尚且还要看日子。所以今日才得以向大哥问好。”他微微侧脸看刘颐神情。
刘颐心性冰冷,脸上向来不露多少神色,现在纵然是靳王话里话外带着刺,他还是平静如常,“无碍。”
毕竟在这宫里活了许多年,加上皇帝给他也派了不少差事去做,刘钰晓得,曾是这宫里尊荣无比的太子爷被拘了十年出来,看着宫里改天换地,脸上却不露抱怨之色,不是他已不抱谋权希望,便是心思深沉、难以揣测。
正百般思索之际,听得身边之人问道:“我听闻三弟将要回京,五弟你身居要职,想必早知道这事?”
似是不经意而问之,他甚至还松懈了身体倚在身旁一根廊柱上,脸上情形,倒像是真的在看这池塘秋景。
“我也是昨日才听说。打赢了西番,三哥自然得回来。今日去拜见父皇,说是……”话到这里,刘颐脸上带了微微怨怒。“父皇说,三哥十天后随军回京,眼下大约一月有余便到了。”
“哦?我还说他会快马加鞭赶回来。”
“自然不是。这遭他带了西番使者来朝圣,需得他随军陪着。”刘钰顿了顿又说:“唉,三哥这遭可是得了好,回来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个赏赐法儿。”
“怎么个赏赐法也是应该的,身为皇子亲往阵前,可见释王忠勇。”
“是了。”听得刘钰语气已然不善。隔了一会儿,刘钰又说:“我去给皇祖母请个安,就不烦扰大哥了。”说着就带着身边的侍卫婢女顺着廊子往长寿宫去了。
刘颐转身看这个当年他离开时年纪尚幼的五弟。这个弟弟生的凤眸细眉,像他母亲。刘颐虽然久居京城之外,也得了不少京城里的消息。他这位五弟,可是真真的当得上冷酷无情这几个字,人都说五王爷阴柔,实则骨子里阴狠得很。
许是因为秋雨阴寒,再加上与刘钰在寒池边上说了会儿话,染了寒气,回到永和宫里,明婉只看见她主子脸色发红,紧蹙着眉头,似乎强忍不适。
“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明婉远远在廊下看到刘颐脸色不对,就急扑上来,要扶他进寝殿。她打小就被刘颐的母亲冯皇后派来伺候他,也算是打小一起长大,如今见了他生病,更是心焦。
刘颐半晕半醒之间,觉着自己被扶着歪在了榻上,听得明婉叫人去请太医,努力睁了眼一把拉住正给他掖被的明婉的手,嘴唇只是焦干想要说话。明婉立时就明了了他的意思,赶紧叫住人,不去太医院,换去唤清漾姑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