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一凉,阎云舟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按在了案板上,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有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就连第一次喝下麻药宁咎帮他开刀的时候他都没有这种忐忑的心情。
宁咎也不敢逗他,立刻开始,说起来术前备皮是护士的工作,他就是从前实习的时候也没有经历过,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外科医生对各种刀的控制自不必说,果然几下之后就干净了。
他最后“欣赏”了一眼之后便立刻消毒给人穿好了裤子:
“好了好了,我说快的吧?”
就因为这个备皮事件,手术前的一整个晚上阎云舟都没有睁眼看过宁咎,简直就是躺尸装死,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宁咎也怕他别扭,也不主动提起什么话题。
倒是第二天早上,太阳照常升起,阎云舟总算是没有那么别扭了,宁咎将人送到了手术室外面:
“放心,我就在门口。”
这在心外科倒是算不上什么大手术,宁咎倒是也有些习惯在外面等那人出来了,手术是三个小时结束的,阎云舟出来的时候还是半昏迷的状态,宁咎立刻上去握住了他的手。
宁咎也怕阎云舟心中别扭,看着人快醒过来的时候便直接抬手帮他拔了尿管,总算是没有让阎云舟醒来之后再经历一场尴尬。
阎云舟在医院住了四天便出院了,毕竟第一医院的病房紧张,宁咎不太放心,特意找了一个护工回家,好在阎云舟自幼被人伺候惯了,倒是也没有什么不习惯。
直到一个月后宁咎才同意阎云舟到楼下上课,只是严格规定,一天只两节,上午一节下午一节,不能再多了。
本以为老板必定有些不满,却不想宁咎送阎云舟上班的第一天就看到了那老板眼睛都亮了一下的模样:
“阎老师可来了,身体怎么样?”
“还好,出院大半月了,只不过,课程可能要减少一些,一日两节。”
阎云舟的话音刚落,那老板便连声同意:
“应该的,应该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刚刚出院是要好好养好身子的。”
刘航盛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也算是阅人无数,他暗自观察过阎云舟,那人身上不加遮掩的贵气,和举手投足间的神态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能养的出来的,非多年高位不可得,又看出他就住在对面,心下也有些猜测,自然不会怠慢。
他是真害怕阎云舟这一个手术便直接回了家,不会再来了,现在人还愿意回来上课,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转眼间,三个寒暑已过,两人的日子平淡又惬意,宁咎上夜班的时候,阎云舟得空便会到医院去陪他,两个人第二天一块儿回家,而宁咎歇班的时候也回到阎云舟的书画院去找他,只是坐在外面,看着那人上课的样子。
年底的时候宁咎请了年假,同前两年一样,陪着阎云舟四处走走,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去看些名山大川,只是去了各地不同的博物馆。
忽然阎云舟的脚步在一个展位前面顿住了,目光紧紧盯着眼前那一块白玉雕像,瞳孔都微微缩紧,深沉的目光显得遥远又迷惘,周身所有的景物似乎在这个时间褪尽,阎云舟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妄,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寒意。
宁咎看他的目光有异忙上前,手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了?”
手臂上传来的清晰的触感似乎才将阎云舟重新拉到这现实之中,但是眼底的疑云却始终并未消散,宁咎也看到了那白玉的玉人,却觉得十分的眼熟,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了他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玉人。
这个玉人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在他刚回去的时候他便发现阎云舟用木头雕了很多他的像,像却几乎都是一个样子,而这玉人的形态和神色都和阎云舟从前雕他的那个木雕一般无二。
他看向了这白玉下面的简洁,上面没有写年代,只写了2008年于文安出土,滚滚的时间长河,从前历历在目的光阴,本应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时空却在眼前的白玉雕像上有了交点。
阎云舟望着玻璃罩中的雕像眼底的深色复杂难言,玉能养魂,自古便有这样的说法,当年宁咎在城门外身死,他将他的尸首葬入了阎家祖坟,却又在三个月后将一座亲手雕刻的白玉人陪葬进了宁咎的墓中。
他希望哪怕这世间还有宁咎残余的魂魄,那人也能有个栖息之所,荫蔽的感情,无法言说的期许,便是对宁咎他都不曾多言。
他认得出这个雕像,正是他当初亲手刻的那一个,便是连宁咎衣服上有几个褶他都记得清楚。
从博物馆出来的时候阎云舟的神色便有些恍惚,宁咎陪着他在博物馆前面的湖边慢慢散步,听着当初这人将玉人葬入他墓中的事儿,阎云舟的目光焦距虚无地看向远处,声音缥缈:
“煜安,我有些怕,怕浮华落尽,不过大梦一场。”
宁咎的手一下牢牢扣住了那人的腰,一个用力便将阎云舟的身子揽到了身前,不顾及场合,一个吻直接印在了他的唇上,直到那人有些憋闷的时候他才松开。
他的眼睛依旧清亮,没有片刻的混沌,目光中带着的都是令人安定的神色:
“现在还觉得是梦吗?”
微微缺氧让阎云舟反而从方才那一阵恍惚中走了出来,他的呼吸声有些粗重,重重虚妄退散,眼前只留下了真实存在的人,他闭了一下眼眸:
“是我糊涂了。”
宁咎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存在又无法解释的事儿,就像我去到你的那个世界,你来到这个世界一样,都没有办法用道理解释的通,你的那个时代不存在于我们这里真实的历史中,但是却又偏偏出现了一样的白玉雕像。
我们这里有一个平行宇宙的说法,有的时候一个你从未去过的地方,但是你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便感觉你曾经看到过,当一件事儿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你会觉得那个情景似曾相识,这种感觉我也有过。
有些网友给出的解释便是存在平行宇宙,你所熟悉的事儿,或者梦境中曾经出现过的人和事都曾在另一个时空中发生过,或许在从前的某一个时刻,也有一个阎云舟和宁咎存在过吧。”
阎云舟看着湖面听着宁咎的话轻叹出声:
“那个阎云舟也和我一样留下了白玉雕像,不知道他最后等到宁咎回去没有。”
宁咎收紧了握着阎云舟的手:
“会的,或许我们就是他们梦中的团圆。”
阎云舟笑了一下,不再执着这件事儿。
短暂的假期结束之后,宁咎和阎云舟还是恢复了往日平淡又温馨的生活,宁咎甚至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到老了,却不想不过是在营地看了一晚上星星,隐约在广播中听到了又是多少年不遇的天象,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一切便都变成了熟悉又陌生的样子。
四角拔步床,身上是柔软的锦缎棉纱,眼前是浅绛色的纱帘,鼻间淡淡的安神香味都是那样的熟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他骤然一个打挺坐了起来,立刻转身看向身边,熟悉的容颜,熟悉的睡姿,熟悉的人。
已经飙起来的心跳落回去了一些,手晃了晃那人的手臂:
“阎云舟,阎云舟。”
半晌那人似乎才从熟睡中醒过来,意识清醒的瞬间他便看见了眼前的一切,也立刻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