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净沉默地看着他。
“禅意彻。”男人站起身,在他面前徘徊了几步,“我合道未成,一半是因为你执拗渡化何所似,延误了我的时机,另一半也是因为你……”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语句卡顿地生硬交代道:“因为你影响了我的道心。”
明净注视着他,看着他说完这句话后,似乎彻底放松了什么,像是为谁完成了遗愿一般卸去重负,浑身上下的气息随之一变,好像完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良久的沉默过后,明净才低声开口。
“你不是长河前辈,”他说,“你是谁?”
灰发男人伸了伸懒腰,随后又坐在他面前,伸手拨弄着手边的琴,发出一串空灵却又刺耳的响声。
“你觉得呢?”男人笑了一下,伸出手指,一缕天之杀机浮现在指间。“我是谁?”
“你是……”
明净话语停顿了好久,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直觉,可他却又不得不信,不得不开口。
“……终末?”
灰发男人似乎很惊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嘿嘿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一缕天之杀机消散了下去,不吝赞美道:“不愧是张承之喜欢的小秃子,我还以为你能再猜一会儿。”
天之杀机慢慢无声地凝聚。
他的身上有天道的杀意。
不光是他想要毁灭这个大千世界,这个大千世界也要毁掉他,只不过天道终究无情无形,只能顺应万物的逆转,而不能真正的干预。
天之杀机一般可以在劫雷里收集,而这种突兀凝聚的部分,只能说明眼前的这个人……不,这个“东西”,已经跟大千世界的意志为敌了。
“……为什么会这样。”明净问。
“谁知道呢。”终末笑了笑,“修无情道的张承之道心混乱,煎熬到最后只能求死,而永生不死的我们拼命有情,是为了真正地活过来。”
“我们?”小和尚捕捉到了一个精准的词汇。
“啊……”终末发觉自己的失言,但似乎也没太当那么回事儿,“你叫……禅意彻对吧,幸好我发现了你,要不然还无法消除张承之最后影响我的意志。我给江折柳留了线索,他很快就能找到你,你放心。”
“然后呢?”
“然后。”他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与世俱亡,我得解脱。”
明净没有再说话了,甚至闭上了眼,他不想花费精力去猜测,对方得到的,究竟是哪一种解脱。
也许那些永恒不变、寂静冰冷的道种,那些始终如一的大道一部分,尝过成为人的滋味之后,反而会发觉有情有义的感觉,比做一件死物还要更痛苦、更艰难。
爱恨皆苦,情义常两难,圆满不易得,多得是无穷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引用王半山的诗。
长河仙尊是个好前辈,如果没有他,终末早就作妖了,不会在躯体里困到现在。
但明净心里只有事业,只有他的菩萨。
76、第七十六章
这里光线昏暗。
明净注视着晃动的灯芯, 一言不发,沉默如冰。
他的拒绝态度便是如此,遇到不想见到、不想应对的事情, 在没有转机和办法的情况下, 只有无限的安静。
“你没有什么别的话想问吗?”终末道。
他似乎很有倾诉的欲望,很想告诉给别人知道,眼前的小和尚似乎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明净转过头看向他。
小和尚没有动手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的这个东西。长河前辈的躯体本就是半步金仙中非常强横的类型, 再加上他的躯壳里不是一位真正的半步金仙, 而是万物本源之一。
是道种。
倘若本源的一部分觉醒了意识,就已经脱离了原本的阵线。
解脱这两个字, 未必就是一般人脑海之中的含义。明净无法猜透,但隐隐地感觉到了,他的目的必然会带来利益, 而这种利益是要通过毁灭而带来的。
“你闷得让人透不过气。”终末摊开手, 掌心是一团聚散浮现的天之杀机,这是他这段时间收集的,用来推测天道对他的敌意程度。
明净看着他。
“不过张承之也闷得透不过气,或许你们很合适。只可惜你是个秃子,可能还会是天生佛子, 你的一生、永生, 都不属于他人,只属于佛。”
任谁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都觉得一个一心渡化恶鬼的佛修,只会受到恶鬼的痛恨。
一开始的确如此,何所似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生撕了他,痛恨佛修圣体修到极致、坚韧难摧。
但时日变迁,禅意彻的渡化方式也从最激烈的手段中演化为了温和蚕食,他无声无息地将许多凶灵渡去邪性,化归天地,让不得解脱的怨灵释去怨恨,就地消散。
他这种做法,让何尊主一度日思夜想地想要杀他。但等到他与禅意彻相处日久,杀意渐弱时,他被对方的朋友、长河仙尊张承之暗算镇压,用早就制作好的通幽巨链锁住了他的本体,压在冥河万千波涛、滚滚长流之下。
禅意彻不认可张承之的做法,他觉得对方此举违背道心,合道受阻,很难成功,也不觉得终末道种适合张承之这种无情道修士,即便先天大道互通,有万物归一的可能。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没有想要救出这只恶鬼,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他陪同浩荡冥河共醒共眠,在何所似眼前打坐了几千年,在离他五步之遥的地方,念了千载的渡化咒文。
佛修的心意坚决,是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
他宏愿未成,却已经走到了尽头。千年渡化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只能让他的莲台枯萎、佛心染尘,时间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