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只会缠着人无理取闹,没出息。”平滑的声音中带着笑意,这笑却冷得像居高临下的俯视。

邱澈背脊一紧,缓缓转过身,一袭无袖黑衣高腰束裤的少年,那张同自己全然相同的面孔,绝不会造成照镜的错觉,因为那脸上的笑容,是嘲弄和不屑――那么熟悉。

“哥――”欣喜混杂着惟恐是梦境的惧怕,邱澈四肢僵硬一时无法动弹。

宁清略低下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冷冷哼了一声。

“哥!”邱澈抑不住激动,两年不算长,却承载太多他对兄长的思念,平心淡性的他,少有这样强烈的渴求,想去触摸这个真实。

宁清略皱眉,侧身避开邱澈,让他扑空几乎跄倒。

“多谢你的衣服,否则我一丝不挂回去,肯定会感冒。”宁清走到迟凯面前,坦然递上洗净折好的外套,毫不避讳的说道,“不过如果不是你,那男人完事后也会把我送回去。”

机械接过外套,仍搞不清状况,迟凯却担忧看着邱澈的怅然若失和迷茫无措。

“哥,我们很长时间没见了,你――”

邱澈又上前,宁清却根本不正眼看他,脸上漠然下几分嫌恶的冷淡道:“烦死了,你不能闭嘴吗?”

邱澈怔然片刻,几近卑微的低下头。

“回家。”宁清语气不硬,却是命令的不容置喙。

“我还有一堂课……”

“我说回家。”宁清径自转身迈开步伐,背影中用种自负,他知道邱澈一定会跟随。

“澈,你――?”

邱澈没听见迟凯的叫声,他的整副心神,都在快步走在前面的宁清的背影上,一步之遥,他也许这辈子都追不上。

穿过一条街,两条街,十字路口左转,碎石铺成的狭长小巷,两边潮湿的墙上苔鲜丛生。

邱澈跟着宁清向前走,记忆的时光倒退着流,年幼时在墙根下玩耍,上小学,宁清带着他走过这条巷子,不时回头,不耐烦的叫道:“跟上,快点!”

在尽头的低瓦木门前,宁清停住脚步,门环下歪斜刻着两个字,宁,澈。

见宁清驻在门前若有所思,却许久不动,邱澈不由问:“哥,怎么了?”

宁清置若罔闻,没有应答。

邱澈推开左扇门,兴高采烈喊道:“妈,你看是谁?”

邱娘挽着袖子,头发上还是洗衣的肥皂泡沫,笑着迎出来:“小澈,你又闹什么?”

她拉开右扇门,看见宁清,宁清也看着她,眸中微微闪动。

邱娘似乎无法理解看见了什么,艰难的偏头看了看邱澈,又将目光转回到宁清脸上,忽而厉声道:“你!你回来干什么?”

宁清默然片刻,绽出灿烂笑容:“你放心,我不是回来,只是路过。”

而邱澈是满脸的骇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邱娘与宁清默然对峙许久,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两行泪,崎岖于邱娘皱纹斑横的脸上,她垂下头怔怔道:“是我……对不起你……宁。”

“这到底怎么回事?”邱澈已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焦急抓住邱娘的胳膊,“妈,你告诉我啊。”

宁清越过两人身边,目不斜视,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径自走进屋中,两年前还称之为家的地方。

家具还是那些,位置有所变动,只有那套破旧柳木桌椅仍在中间,其中一张椅子早已磨得四腿不平,邱宁坐在上面听完邱娘结结巴巴一番话,只觉得整个世界在摇晃。

“所以,你要卖了我。”邱宁木然说出这句话时,觉得母亲远得不可思议,反而窗外夜的寒露更亲近些,心底还残存着一丝挣扎的希望,希望母亲改变主意。

邱娘头垂得更低,手攥紧衣角:“没有办法……要怪,就怪你爸……”

男人一辈子绝不能沾上的两样东西,一是赌一是毒,邱海华就这么断送了他的性命,留给家人的不仅是悲痛,更是恍如天文数字的债务。法律上不需要父债子还,可黑社会的势力又是色厉内荏的法律能约束的吗?帝空的一纸契约,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牺牲一个,还是两个都无法保全,这笔账目并不难算清楚。

深夜无声,除了邱娘近乎哀求的啜泣,邱宁没有哭,他望了一眼母亲身后的拉门,后面两兄弟的床榻,如今稳稳的托着沉睡的邱澈―― 他向来入睡就是雷打不动,不像他的哥哥,母亲轻敲门槛就会立刻惊醒。

当邱宁最后在黑暗中静静凝望他时,他仍无知无觉醉在香甜的梦中。

“你不是告诉我,哥是因为有人资助,去美国念书吗?怎么会是这样?”邱澈的惊叫,扯回宁清散乱的思绪,回身看面色苍白的邱澈,他终于从母亲掩埋多年的心里挖出了真相,让他完全无法接受的事实,向来温和乖巧的他,破天荒冲邱娘怒喊:

“为什么是哥哥?你为什么选哥哥?”

宁清眸中闪动片刻,走过去轻轻一掌,扇过邱澈的右颊,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更像轻蔑的挑衅。

“你以为有的选吗?”宁清冷笑着,“从小到大你有哪件事做得比我好,有哪点比我强?什么烂摊子不是我给你收拾?你还自以为可以跟我站在一个线上让人选?打雷时都不敢一个人的你有能力独自生存吗?更不要说还债,你不给人添麻烦就很不错了。”

“哥――”邱澈无力的瘫软下来,求助般望着宁清。

“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叫我恶心。”宁清将双手插进裤兜中,看似白皙的手臂交错着无数伤痕,他头不回的走出去,“还有,你早没有哥了。”

“你别走!”邱澈不假思索追出去,宁清的背影在夜色里显得孤傲坚强,也虚渺得好像随时可能消失。

邱澈从后抓住宁清的肩头,宁清狠狠甩脱,转身瞪着他:“你还有什么事?”

那目光像冰刃,毫不留情的刺穿邱澈的身体,却也炽热,已不再是厌恶,更像是不共戴天的憎恨。

“哥,你……恨我?”邱澈呆呆道。

宁清冷笑:“难道我不该恨你?你天生迟钝,从没感觉到一直以来爸妈疼爱你远超过我吗?因为你笨,他们认为是天真可爱,你什么事也做不好,才让他们更有父母的成就感,我样样比你强,反不招人喜欢。”

“……”是这样吗?――从小哥哥就是第一名,但却很少得到父母的认同,表扬,和关爱,反而是自己笨拙得跟在哥哥身后,却总受到鼓励宽慰和爱护。为什么自己从未觉察到这点,因为哥哥也总是照顾自己,所以竟习以为常了被人宠溺。

宁清继续道:“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你。我的生活就像你的仆人,老妈子,你功课做不好,打扫干不好,连运动会跑几步都会摔断腿,整天围着你转让我烦不胜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