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在当过农民的底层人民这儿是半公开的秘密,谁家祖上没有那么几个被贵族征走、一去不回的长辈?
约翰愤恨地把最后一点儿带皮的土豆块塞进嘴里。
他绝不可能为这种完全不拿他们当人的家伙们卖命,更别提对面的还是巴顿先生他们的人!
“听我说,桑吉,汤米,波比。”约翰让小伙伴们更靠近他,压低声音,小声地道,“等会儿不管他们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照做,千万不要反抗……出了城门,离那些会随便打我们的人远点儿了,就全力往对面跑!”
桑吉、汤米和波比都是从很小的年纪起就要承担起家庭责任的穷人家的孩子,脑子不笨,纷纷用力点头。
对面就是巴顿先生,他们当然不会害怕巴顿先生对他们多好啊,才不会伤害他们呢!
又过了一会儿,广场前来了好几百个穿着铠甲、骑着马的人。
城防军团长霍恩勒了下马缰,侧头看了眼城墙下广场上那密密麻麻的本地青壮,又转过脸去。
这场仗的胜负霍恩已经不抱希望了,既然古尔德先生希望能在最后给查理·雷克斯那个私生子制造些难以收拾的烂摊子……那他就尽力配合得了,也算是对与古尔德先生这么多年的交情有个交代。
他已经抓紧时间连夜把霍恩家的年轻人都送出城、送去纽因镇,就算他自己在这场权力交接中沉沦,至少霍恩家的下一代还能重头再来。
这第二场战斗,城防军不再担任冲阵主力,而是充当监军阿德拉三世很清楚巴特莱斯家去了别家的领地,要是手头没有充分武力的话自己就是别人案板上的肉,他得把手头的兵力保存好。
在市警司的人和城防军的虎视眈眈下,已经在城墙下枯坐一夜的青壮们被叫起来,成批成批地带出城门。
到这一刻,人群中部分难以想象自己被强制征兵的人才不得不接受现实,多人情绪失控,或大喊大叫,或哭声震天。
这个世界没有哪个国家是能够真正保持长期稳定的和平的,哪怕是身处内陆、在国际上没有太多利益纠葛的莱茵王国,也是隔几年就会有某处地方爆发领地战。
只要是战争,就会死人……所有对于战争的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都只会出现在从未接触过战争、且也根本不了解战争的那部分人的脑子里。
这些底层民众再怎么抗拒,也不可能与披甲持锐的城防军和打起人来从不知手软的市警司对抗,不管是吓得瘫软如泥的人,还是痛哭流涕的人,都只能服从安排有序出城。
在离开安全的城墙时,他们领到的“武器”,也只有一根削尖的木杆,甚至连铁皮都没包巴特莱斯家本来是让这些人去送死、去让雷克斯沾上满手本地人鲜血的,当然不可能提供像样的武器。
约翰分批出城时与小伙伴们分开了,因为他常年干苦力活的关系,虽然又黑又瘦,但个头比较高、体格也勉强算是强健,所以被安排在第一批。
约翰强忍住心中的恐惧,与其他人一样温顺地领了“武器”,在市警们的呵斥下随着人群出城、被安排在最前面。
隔着几百米的距离,约翰看见……对面的威斯特姆大营前,已经有许许多多的亡灵在活动。
心里只有“投降”两字、根本就不想战斗的约翰,握着尖木杆的双手开始出汗。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亡灵们并不可怕……它们还会帮我们做事儿呢……”
双腿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的约翰,反复地对自己做起心理安抚。
近万人排队领“武器”、出城列队,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紧张得让人快要神经崩溃的等待中,被安排在最前面的约翰,听见周围的人都在低声抽泣。
“不用怕的”约翰想出声安慰身边的人,想劝他们跟自己一起投降,但真开口时,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细得跟蚊子一样,还没他身后那个男人的抽噎声大。
约翰想咽口唾沫,但他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嘴巴里面一点儿水气也没有,喉咙口处的粘膜被舌头粘粘了下,居然扯得整个口腔都在疼。
不要紧……不要紧……
约翰只能在心中反复对自己说道。
当约翰发根里流出来的汗在他黑漆漆的脸上滑出沟壑时,被强征的青年们终于列队完毕。
约翰尽可能降低动作幅度,小心地回头偷偷看了一眼……他发现市警司的人和城防军的人都已经刀兵出鞘,列阵在人群后方、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
“都听好了,只准往前,不准后退!”有嗓门大的市警挥着寒光闪闪的长刀大吼,“谁敢退后半步,脑袋就要落到地上!”
“冲!”
过度紧绷的神经让约翰一时间没有对命令做出反应,直到后面的人撞到他身上,他才半推半就地跑了起来。
如是麻木地跑出好几十米,约翰才稍稍找回神智。
他再度回头看了眼,确认那些“督战”的人只是挡着城门、没有随着青壮们一起冲锋,当即毫不犹豫地扔掉手里的尖木杆,举起双手,边全速往威斯特姆大营方向奔跑,边用积蓄了好半天攒出来的力气大叫:“不要杀我,我投降!我投降!”
第二战(中)
第一百九十章
二十出头的约翰, 短短的生命中有过许多次拼命奔跑的记忆。
最初的奔跑,是小时候因太过饥饿偷吃了邻居家藏在杂物堆里的粮食,又羞又愧的母亲拿着烧火棍追打他, 从贫民区这头追到那头。
约翰只记得, 当时母亲比被打的他哭得还大声。
之后他知道了, 偷吃别人的东西是不行的,因为别人也很需要食物……如果他偷吃了别人的东西活下来而害得别人去死, 那么他就犯下了大错。
之后的无数次奔跑, 都不再是因为约翰犯了错,至少约翰自己是能够肯定的。
十岁出头时的某个冬天, 他在骡马市场收集牛粪当燃料, 有个好心的马场工人见他饿得双腿打晃, 偷偷塞给他小半袋喂马的豆子让他赶紧拿回家。
那一小袋黑豆能救一家人的命,同去捡牛粪的大孩子们想来抢,约翰丢掉牛粪袋子,抱着那袋黑豆拼命的跑, 被大孩子们丢的石头砸破了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直到飞奔回家, 把豆子交给母亲。
稍微长大了些了, 能去街头上找零活干了,约翰无数次被市警驱赶,被同样在街头上讨生活的人追撵;赚到钱时又要躲避帮派的人、要躲避没有找到活儿的同类……
约翰认定了只要自己没有犯错, 那么逃跑并不可耻。
逃跑是为了生存就像现在, 他本来就不是士兵,所以他的行为不算是逃兵。
他只是在竭尽全力地远离那些会伤害他的人。
被强征为“民兵”的青壮们本来就是毫无战意的, 被迫冲锋时没有一个人喊打喊杀, 所有人都只是仓惶地随波逐流;再加上连续十几个小时里只得到一些水煮土豆、没人喝过水, 嗓子眼儿干得发疼,并没有多余口水鬼吼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