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原人至中年,而言琛尚未而立,却以看蝼蚁的目光看他,丁原心里有些不忿,却仍得和颜悦色。

“原来言将军今日是来向兴师问罪的,既如此,那丁某人也就不瞒你了。”

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说辞,丁原语重心沉道:“言将军你有所不知,并非我想坐视不理,而是……”他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后面的话,“而是陛下发来密旨,命我等务必按兵不动,严防死守,以免羌人趁乱入城,危及到关内百姓!想我与慕城将军如兄如弟,唯今他只剩老母与一双儿女在世,我又何尝不想过去救援?实在是圣意大过天,丁某也是迫于无奈啊!”

先前还说不知何事,这会儿竟是连密旨都带来了,丁原命人拿给言琛看,证明自己没说谎。

讽刺,若真如兄弟,会连一封求援信都不肯帮忙送?

丁原等人的账只能秋后再算了,眼下他尚有用处。从西川发兵不切实际,唯有从最近处调兵才有可能。

言琛没看那封密旨,只冷冷道:“既如此,那便请丁将军将兵符暂借于我,你无奈的事,我来帮你做便是。”

说是借,可这语气却不像求人帮忙,更像是命令。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区区百人就敢在他的地头上撒野?当真猖狂!

丁原见言琛不讲情面,也当即变了脸色:“言将军怕不是在说笑?兵符岂能说借就借!再者,我若真借兵于你,不是变相违抗了圣上的旨意?”

圣旨在手,他也不怕得罪了言琛,开始下逐客令。

“既然言将军救人心切,那丁某还是不多留你了,这便命人放行。”

言琛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声音也染满了霜气:“丁将军当真不借?”

丁原怒哼:“恕难从命!”

“好。”

见言琛转身要走,丁原还道这冷面杀神就这点本事?结果下一瞬就见他银剑出鞘。

丁原大惊,忙搭上佩剑,可他慢了许多,剑才拔至一半,寒芒便斩至眼前。

丁原的副将在与地上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对视上后,方反应过来言琛居然杀了他们的主将,急忙拔剑大喊:“快拿住他们!”

言琛身边的人早有准备,几乎在那副将拔剑的一瞬间便擒住了bzm他,一剑穿胸。

那些正要冲上来的守备军见状慢慢停下脚步,用畏惧的目光看向那位传说中的镇西大将军。

只见他用丁原的身子擦掉剑刃上的血,随后收剑入鞘,再之后拎起地上的头颅。

“漠城守将丁原贪生惧死,与羌人里外勾结,残害忠良,论罪当诛。此地现由本将军接管,若有不从者……”

他似是有些爱洁,见那颗脑袋不断滴血,便又给扔了。

“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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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送行曲

时近九月,嘉庆关迎来一场暴雨。

言清漓站在一处屋檐下躲雨,大半身裙裳都湿透了,她却不知换个地方,反而出神地看着正在修补城门的将士们。

“姐姐来这边吧!”

一名十四五的少女扯着张麻布跑过来,指着不远的一座棚子,要拉言清漓过去躲雨。

棚子外摆满了接雨的桶,棚子底下坐满了精疲力竭的男女老少,人人眼神黯淡,目光呆滞地看着桶中不断迸溅的水花。

城里大部分百姓都来帮忙守城了,男人上城墙,女人搬滚水,小孩运砖石……大家同心协力,这才使得这座城又撑过了十日。

但是,也只能到这里了。

昨日瓮城已失,今日城门险破,大家心里都明白,待这场大雨过后,这城就要守不住了。

绝境之下,他们只剩下放手一搏。

慕府中,正在心神不宁的慕氏忽然听婢女一声轻呼,起身看去,只见慕晚意一声不响地回来了,身边也不见下人跟着,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腿上和鞋上都沾满了泥。

慕氏忙遣婢子遣去打水,自己则去给他找干净衣裳,结果却被他拽住了手。

她慢慢转过身,对上了男人疲惫又不舍的双眼。

“……是不是要守不住了?”慕氏颤声问。

她虽不常出去,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

慕晚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去到一旁坐下,沉默许久后才哑着声音开口。

“祖父早年曾在这宅子里偷偷挖过窖,用来藏酒,被祖母发现后便不得用了,他老人家怕失颜面,此事没几人知晓。”

顿了顿,他盯着鞋上的湿泥道:“方才我将那窖给挖开了,蔓蔓,你去收拾些东西,一旦城破,你就带着祖母与晚莹,还有三表妹躲进去,之恒赶到之前绝不可出来。”

慕氏红了眼睛。

“……那你呢?”

“我需得出城迎敌,为百姓们再争取些时间。”

待大雨停歇,羌人就会发起最后一次攻击,一个时辰不到便能攻破城门,与其坐等敌人大举杀进城,何不主动杀出去,浴血奋战,兴许还能再拖上一拖。

慕晚意不忍直视妻子盈满泪水的双眼,侧过头道:“蔓蔓,我慕晚意今生最大的幸事就是娶了你,最大的歉疚也是娶了你,你跟着我受了太多委屈,倘若今后能遇到真心待你的人,你无需顾及我,就让祖母为你做主吧!”

慕氏愣了许久,终是再也忍不住了,声泪俱下地喊道:“你既知道委屈了我,那便好好活着补偿我,莫将我托付给旁人!”

多少年来,一次次的担忧,一次次的松气,她揪着心熬过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从未抱怨过,也做好了随时听到噩耗的准备。

可让她亲自送她的夫君赴死,何其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