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裴凌让人送来满满一桌子吃的,像是要喂猪,她怎么能吃得下,言清漓怀里揣着的油纸包拿出来,里头有几块漂亮的花糕与乳酥,还有几块兔肉干,结果往后一看,瞥见了那一桌子侮辱性极强的绿叶菜。

她微微一愣,旋即脸色骤红,下意识去捏毛茸茸的领子,有些不敢与陆眉对视了。

陆眉原是怕裴凌欺负她,或是对她用强,结果那小子脖子上居然有吻痕……眼下又见她这幅神色,便知人家俩是你情我愿的,想多的人是他。

一时间,言清漓与陆眉谁都没说话,那些精巧的小点心与肉干夹在两人中间,产生出一种心知肚明的微妙。

陆眉那双长眸垂下片刻后,便又一如往常地抬头朝她笑:“突然跑来见我,可是碰到了什麽难事?”

言清漓面色立即凝重起来,她动了动唇,最后反手抓住了他:“我哥哥出兵了。”

她向四周瞧瞧,唇凑到栏边,向陆眉耳语了上午从王甲那里听来的消息。

她这两年做了两桩以色侍人的事,一是嫁进裴家,虽说她当时给四殿下的借口是为了离间苏裴两家与裴家叔侄,让他们无法同心效力于宁天弘,可其实她进入裴家最大的目的是为了报复拆散苏凝霜与裴澈这对狗男女,私心占多。

第二件就是笼络言琛。

两年来,她真情实感地做了这件事,先开始是工于心计,可后来她认认真真得将自己的心都给搭进去了,但若他到头来依然选择与四殿下对立,那她这两年的努力不就是一场空吗?

听到言琛出兵的那一瞬,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重活一世的意义,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笑话。

她心中不安,玉竹也不在,能想到的人只有陆眉,只是她与言琛的事情,又不能全透露给他。

尽管如此,陆眉依然听出了她在担心什麽,而她在这样的情形下会想到先来与他商量,足见他在某些方面对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盘旋在他心中的郁结顿时散开了不少。

“你是他妹妹,想必你要比我这个外人更了解他,你觉得言将军是真出兵,还是假出兵?”陆眉听完她的耳语后,低声问她。

言清漓其实也冷静想过这个问题的,因为言琛曾答应过她,就算不会助四殿下,至少也不会成为他们的敵人。

可是被抛弃过一回,她心里始终没底,对任何男人都不敢完全信任。

想了想,她轻声道:“哥哥不止有我一个家人,父亲、二哥、大姐姐他们都在盛京,依我看,他假意接旨,实际上应是有迂回之策。”

陆眉笑道:“这不就结了?”

“可是……”

“没有可是。”他突然打断她,看向她的眼睛:“清儿,你需得相信你自己。”

你值得。

这一瞬,言清漓忽然觉得陆眉好像真的知道了她与言琛那些不能浮于明面的阴私事。

他何其敏锐,给个线头便能捋出一条长绳,就像她当初只说了她是楚清,他便猜出了她与四殿下的目的何在。

陆眉这句意味深长的“相信你自己”,让她有种被洞穿了的错觉,她想要落荒而逃,而陆眉的下一句话又让她松了口气。

“你想,皇位之事,宁天弘与麟王各执一词,宁天弘这皇帝做得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他还偏偏不信任你大哥,将你爹给扣在了盛京。若言将军与你爹同样是个怂的,那他此举倒也奏效,可你大哥偏偏是个硬骨气的,宁天弘再这么做,便堪称愚蠢,等同于将你言家向外推。”

陆眉的话像是有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眼下你们言家人都在盛京,言将军便无法明目张胆去拥护七皇子与麟王,所以,我猜他很快便会因‘某种原因’无法继续前往阴山关,而后窝在他的西川两耳不闻窗外事,坐山观虎斗。”

其实陆眉说的她先前也想了,但是有他下了定论后,她才感觉更托底。

见她脸色好转后,陆眉轻佻地揪了一把她脑袋上娇俏可爱的丫髻:“行了,快回去吧,若裴燕召那小子知你偷跑出来看我,明日指不定就要给我这牢房刷上绿漆了。”

言清漓又心酸又想笑,被陆眉接连催促了几声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义王那间牢房的位置比陆眉能看到的更远,她走了之后,义王盯在她背影上的目光才收回来,粗狂的脸上挂着傻笑,转头给陆眉扎心:“诶,你那小娘子,腿脚是软的,走路打磕绊。”

好了,才散开的结又打死了。

陆眉拿起那两团干草又塞进了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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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柳锦瑶回房后,开始收整行装。

来时就是子然一身,将衣裳留了两身给言姑娘后,随身之物就更少了,简单打成一只包袱后,她坐在房中发了片刻的呆。

昨夜少将军“强抢民妇”的闲言碎语她也听仆婢们窃窃了几句,来到军中数月了,这还是她头回“看”到他冲动莽撞得如一个少年人,竟是不怕有损自己好不容易博来得威名。

嘴角浮起一抹释然的笑,她轻叹一声,拿起胡军医穿破了的冬衣缝补好后,将旧补丁与碎布统统捡进笸箩里,准备去与胡大夫辞行。

临出门前,目光被那对躺在窗下的护膝给引了过去,她身形一顿,走过去将那东西也一并捡进了笸箩。

冬日暮色来得早,未时才过天就擦黑了,有爆竹声从府墙外飘进来,噼里啪啦一连串,在这动荡不平的日子里,添了些许新岁的气息。

柳锦瑶将冬衣与笸箩抱在胸前挡寒风,低着头疾个步向胡太医那去,却不想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险些与人撞上。

爆竹声吵闹,韩绍也没听到有人过来,好在他反应迅捷,及时撤了半步,这才没将来人撞倒。

人是没事,可人家手中的笸箩被他吓掉了,零碎的布片与线头洒了一地。

柳锦瑶忙去拾捡,那人道了声歉,也蹲下来帮着捡,听到是个陌生的声音,她便抬眼瞧了瞧。

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人,神清骨秀,眼角处有一丝浅淡纹路,看样子是个亲和爱笑之人,可他身上那股锋锐的气势却比王副将与刘副将他们多得多,定是泡在殺场多年才能磨砺出来的。

柳锦瑶不认得此人,但见他墨蓝色常服外还披着厚氅,绝非普通小兵,猜他应该就是今日来的那位姓韩的将军。

她忙道:“都是些要扔的杂物,不妨事,小女自个儿收拾就行,莫耽搁了韩将军。”

韩绍才刚捡起那对赭色护膝,还没来得及问“你怎知我是谁”,就听柳锦瑶说了这样一句话,他不由得有些错愕:“这样好的护膝居然是要扔的?”

他看向手中那副针脚细密的护膝,眼中含了几分惋惜,似在自语:“想我从军十年,都没见过军中有谁能用上过这样的精巧的护膝,可惜了。”

当年老戴喝高了,花高价从一个放出宫的老绣娘那买了对护膝,酒醒后不好意思喊心疼银子,便干脆与他们吹嘘了一整年,说那老绣娘还给皇帝绣过龙袍呢,他也算沾了龙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