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1 / 1)

付凌疑立刻停住了脚步,乌黑的眼眸透出一点?极亮的光芒,他转过头,盯着徐应白?道:“我在。”

徐应白?近乎完美的面容映在昏黄的灯火下,在明暗交错的光中摇曳着。

他对着付凌疑温和地笑了笑:“多谢你陪我走到这里。”

这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徐应白?艰难地走到这里,身边除了一个付凌疑,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几个月的陪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至少,在这最后?这段日子里面,让自己不至于太孤独,那些深夜里能够依偎着的怀抱,何尝不是一种安慰。

徐应白?温声道:“后?会有期。”

付凌疑眼眸颤了颤,回了一个字:“好。”

然后?他缓慢地转了身,一步一个脚印离开了徐应白?。

那时的付凌疑没有想?到,这一次就是永别。

第二天他翻到那个小布袋,愣了一下就决定折返,还想?着还掉布袋之后?就想?办法就算是死乞白?赖也要留下来。但是他没有想?到,仅仅离开了一个晚上,所有的一切都天翻地覆无可?转圜。

之后?的三年里面,他将被笼罩在徐应白?万箭穿心坠江而亡的阴影里面,生生将自己逼疯。

漫长的回忆随着伐骨洗髓的结束而戛然而止。

陈岁擦着汗从屏风里面走出来,连续七天的伐骨洗髓让他整个人都苍老不少,鬓边生了一络又一络白?发。他刚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在外面等着的付凌疑。

付凌疑嚯一下站起来,踉跄着走向陈岁。

他想?开口问陈岁怎么样了,可?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他竟然有一时的失声。好在陈岁看出他想?问什么,长舒一口气后?道:“伐骨洗髓还算顺利,不过大?人身体太过虚弱,身体里的毒也没有彻底清除,还得继续仔细看着,以防出差错。”

付凌疑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差点?给陈岁跪下来,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眼神焦急而又哀哀地看着陈岁一会儿,又投向那扇屏风:“我……我能不能……”

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陈岁立刻会意?付凌疑的意?思?,开口道:“可?以,但伐骨洗髓刚刚结束,再等两个时辰再进去吧。”

“还有……”陈岁迟疑了一会儿,补充道,“大?人身体还很虚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还望将军不要着急。”

付凌疑重重点?了点?头,在等了两个时辰并得到陈岁的许可?后?,才?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屏风里面。徐应白?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柔软厚实的锦被,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枕上。

他的脸色仍然是苍白?的,双眼安静地合着,毫无血色的唇瓣也依旧枯槁,还因为天气干冷,微微起了点?皮。

他露在外面的双手上,有着密密麻麻的针眼,是针灸后?留下来的痕迹。

付凌疑在徐应白?床头跪下来,他的胸膛深深浅浅地起伏着,眼眶逐渐发红。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徐应白?细瘦的手指,从怀里面掏出那块红白?相间的玉佩放在徐应白?的床头。

“我把你的玉佩带回来了,”付凌疑话音很低,仿佛害怕惊扰到面前人似的,“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他缓慢地低头,小心而又温柔地亲吻徐应白?的指尖,眼眸微微颤动着:“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徐应白?的眼睫轻微地动了动。

他深陷在一个混杂而庞大?的梦境……准确的说,是一个回忆里面。

他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自己被一条血线绑住了,被人迁引着向前走,混乱的记忆纷至沓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直到他看到万千箭雨自空中飞过,直指船上一个单薄的人影……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前世的记忆,而那个坠入江海的人,就是前世的自己。

紧接着,徐应白?看到付凌疑疯了一般朝江里面冲过去,还被流矢伤到了后?背。

接下来三个月,付凌疑沿着河岸,一寸一寸寻找自己的尸骨。

徐应白?震惊而又难以言喻地看着眼前人执拗地在江河里面寻找,箭伤被泡烂,手脚也被泡出触目惊心的疮口。

一个人要有什么样的毅力?,才?能在这样广阔又湍急的江河里面找下去。

付凌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又一次又一次地重整旗鼓,继续找下去。但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几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别找了,徐应白?想?告诉付凌疑,别找了。

我不用你收敛我的尸骨了,快走吧。

可?是既定的事实不会改变,付凌疑也听?不到一个孤魂野鬼的低语。

在第三个月,付凌疑终于放弃了寻找徐应白?的尸骨,转身折返回长安。却听?到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徐应白?死后?被诬蔑为叛贼,满心悲愤想?为徒弟讨一个公道的玄清子前往江南,在大?街上被肃王和皇帝的人乱箭射死,梅永为了带走他的尸骨,辞官离开。

付凌疑身后?虚空的徐应白?如遭雷击,身上的脊骨似乎被打碎了一般疼。

师父……他的师父为了他……

他的师父玄清子原本是一个不管红尘事的方?外之人啊……

徐应白?挣扎着想?挣脱被线条束缚着的魂魄,可?是那层桎梏不让他离开,他只能留在这里。

他看到付凌疑瞳孔微微放大?,全身都在颤抖。

接下来,付凌疑连夜赶路,近乎不眠不休地赶到了玄妙观。

眼前是一片被焚毁的焦土,到处都是道观之人的尸首,干涸的血迹染透木板,有时候还可?以看见断手残肢。

这里的人全都被杀了。

这里曾经是徐应白?的家……他生于此,长与此,然而现在,这里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他的师叔师伯……师兄师姐……还有会叫他师兄的师弟师妹,那些刚进道观不久的无家孤儿,全都死了。

徐应白?全身颤抖,想?要哭,却流不出眼泪,发不出声音,想?要去收敛那些尸骨,却连捡起一片残缺的纸张都做不到,只能无力?而又悲哀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付凌疑艰难地将所有尸首聚在一起,挖了个大?坑一起埋掉,立了一块无字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