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俩陪酒女见到满袋钱,眼早已直了, 哪还管什么金方不金方, 赶紧一人抓起一叠钱笑开了花地跑了。
满场红男绿女熙熙攘攘, 没人注意到这边动静。步重华收起那袋蓝金,向周围扫了眼, 终于回头向那男子挑起眉角, 意味深长问:“江教授拿不动刀了是吧, 严?l?”
对面正拿餐巾纸用力抹脖子上口红痕迹男子动作一顿, 紧接着幽幽地抬起脸,露出两个明显黑眼圈,一手在背后紧紧按着后腰:“别跟我提他。”
“……你腰怎么了?”
“没怎么。”
步重华用一种全新、错愕、仿佛第一次认识他那般目光上下打量严?l,五秒钟后严?l恼羞成怒地把餐巾纸往桌上一拍:“收起你那满脑子污秽堕落思想!你哥我睡了两晚上车后座,不小心闪了腰而已!”
“你为什么要睡车后座?”
“凉快!!”
“……”步重华拢了拢皮夹克衣襟,点头说:“没错,确实再过个小半年就该入夏了。”
这愚蠢弟弟尚且不知死活,不过现实一定能教会他做人。严?l鼻孔朝天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向钱袋扬了扬下巴:“上哪弄?”
步重华说:“卖粉赚啊。”
“你他妈真卖啊?”
“不真卖骗得过那条大鱼吗?”
严?l目瞪口呆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步重华嘲讽地一勾嘴角,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现在一共出了三批货,第一批蓝金直接送给了鲨鱼,第二批第三批都是白,分别给一个浙江‘老花蛤’跟一个湖北‘季老板’,但实际上那两人都是鲨鱼手下派来试探我。要是敢出假货给他们,鲨鱼已经发现这出戏不对劲了,你以为你还能见到活着我?”
严?l无声地骂了句,从口型看应该是:“我艹……”
“鲨鱼比警方想象得狡猾得多,从我手里过每一袋货他都会叫人去验,有时候我觉得他根本就不相信我是真叛变了。”步重华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长长吐了口浊气,沙哑道:“我以前只知道吴雩活着回来很难,但现在才知道到底有多难。这种每天晚上都会梦到自己暴露以后被毒贩抓去剥皮日子别说十二年了,连十二个月都不敢想象有人能熬过去。”
严?l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重重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酒推过去:“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不能再跟鲨鱼手下假扮拆家继续浪费时间了,否则货很快就会耗光,我得尽快把他本尊给钓出来。”步重华喝了口纯绿方,沉声说:“我已经放出了有一大批蓝金要出货消息,鲨鱼愿意高价买进,但目前还在等他确定细节。一旦最终定下时间地点,屠龙计划就可以正式实施围剿……”
“不不,等等,”严?l愕然打断了他:“你手里有那么多蓝金?!”
“没有。”
严?l登时大怒:“胡闹!”
“这是唯一办法,我已经确定除了大批量蓝金,鲨鱼对其他鱼饵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步重华眯起眼睛,舞池上空旋转彩灯映在他瞳底,闪烁出森冷阴沉光:“这件事我反复思考了很多遍,只要围剿行动足够完美,就能在开箱验货之前把鲨鱼跟那帮手下都一网打尽,否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世上没有绝对保险行动,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承担失败风险!”
“你简直疯了!那要是围剿不够完美呢?!万一抓捕就是迟了几分钟呢?!”
“那就祈祷那一刻战神站在我们这边。”步重华冷冷道,“从最开始我们就该想到,从海沟里钓鲨鱼,没有足够多新鲜血肉那根本就不可能!”
严?l用力搓了把脸,喃喃骂了两句,但在震耳欲聋劲爆舞曲中根本听不清。
兄弟俩都没再说话,半晌步重华才拿起那瓶绿方,倒了浅浅小半杯酒递给严?l,低声说:“不用太担心,哥。你尽管把这个计划转告给宋局,可行与否自然有专家去分析,如果无法配合有效围剿话他们肯定也不会同意我冒险,是不是?”
严?l靠在卡座里瞟了表弟一眼,嘴角浮起冷笑:“这世上专家很多,但真把你当骨肉血亲而不是预备烈士来看,可并没有几个!”
“……”
步重华望着他亲表兄强压隐怒脸,不由张了张口,咽喉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半晌只低头“唔”了声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严?l要千里迢迢??进津海这趟浑水,为什么要不计代价、不顾安危,来当这次绝密行动联络人。
“帅哥来跳舞呀!”
“哈哈哈帅哥不请我们喝酒吗?”
……
几个醉醺醺满场窜小男孩小女孩腆着脸凑上来,严?l熟练地随手几张钞票打发了,向周围打量一眼,起身道:“我该回去了,咱俩别前后脚,你等会儿再走。”
说着他又想起来什么似地,从手上解下一只腕表扔给步重华:“――拿着,专门给你带。”
那只表玫瑰金壳,深棕色鳄鱼皮带,万年历带双追针,虽然保养得很好,但表带灯笼扣四个角却断了一角,像是曾经被利器磕碰过。步重华拿着表一时没反应过来,愕然道:“干什么?你提前给我上祭啊?”
“滚你妈蛋!”严?l呵斥了句,弯腰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步重华眼神微微变了:“所以……”
“所以平时戴在身上,但不要动不动就亮给人看。”严?l稍微拉开了点距离,在咫尺之际凝视着步重华琥珀色瞳孔:“――等闲变却故人心,我也不知道它还管不管用,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你一定记住要留到最后一刻走投无路了再拿出来,明白吗?”
“……”步重华垂下眼睛,少顷咽喉上下一滚,就着这一站一坐姿势抬手短暂拥抱了严?l一下,沙哑地道:“谢谢你,哥。”
严?l点点头,用力拍拍表弟肩,步步走进舞池憧憧人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步重华在彩灯迷幻昏暗角落里又坐了片刻,不远处有几个穿紧身裤化了妆小男孩望着他跃跃欲试,你推我搡半天后终于扭捏着过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搭讪,只见步重华突然仰头喝干杯子里最后一点残酒,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舞厅。
“嘿呀好可惜!”
“就叫你早点下手嘛!”
……
已经快冬至进九了,夜气寒意凌人,昏黄路灯照在深夜空旷县城马路上,偶有一两辆车飞驰而过又渐渐消失,显得格外冷清。
步重华仰头呼出一口白气,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个奇怪念头:他还从来没跟吴雩一起过过冬天呢。
吴雩应该很怕冷,毕竟在东南亚生活了那么多年,华北年末说不定是他十多年来第一次经历冬天。这样严寒深夜,他应该盘腿坐在沙发上开着地暖,透过顶层复式落地窗眺望城市灯海,电视里放着悲欢离合后大结局圆满主题曲;茶几上应该放着一盆满满糖果盘,因为出事前几天步重华刚去买了几大包点心带回家,吴雩当时还挺高兴地拆了个棒棒糖。
他可能会有一点孤独,但总会好。
即便伤口无法痊愈,至少疼痛能随着习惯慢慢麻痹。
步重华裹紧外套,摇头驱散心底冰冷刺痛,低头轻车熟路地绕进后巷,夜总会后门口有个胖乎乎身影正蹲在地上抽烟,听见脚步觅声抬头,差点因为脚麻一跤绊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