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世镜也不是什么天上地下的至宝，可确实是冥府的基础设施，原主来借，借不成铤而走险，被冥府之人拿下收拾一顿也无可厚非，怨不得谁，只怨他自己太痴。

从酆都出城，城外是大片大片的红色引魂花，一直开到了忘川，忘川汇聚而下，到一处三叉河道，那便是三途河，再往下流淌，就是三途海，忘川之上的桥是奈何桥，桥头有孟婆劝人喝茶。

黑纱覆面。

看到林玖时，孟婆怔了怔，这冥府可真是热闹极了，隔个几百年就会来些妖孽闹一闹，她回忆着，三百年前有个叫荼罗的女子亦是这般通身气度，不知怎的，见到眼前这位狐妖公子，她就想起那位。

“公子，可要喝茶？”孟婆询问，纤纤素手拨弄着茶盏。

“都有些什么口味儿的？”林玖有点感兴趣，扇子在掌心一敲，凑过去认真地问起来。

那孟婆掩唇噗嗤一笑。“孟婆茶本身没有味道，若有也是因人而异，喝出来是什么味那就是什么味，酸甜苦辣皆有。”

林玖有些失望，差评，孟婆茶就不能搞个蜜桃味、荔枝味、香草味、巧克力味？丰富多样一点，那旁人喝起来也快活一些，免得个个都愁眉苦脸的，不过她觉得孟婆这话不可信。“你喝过？”

孟婆微微一怔，摇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喝出来是酸甜苦辣味？”林玖问。

“喝过的亡魂告诉我的。”

“奇怪，不是说喝了孟婆茶，前尘尽忘，那这茶的滋味不该也一并忘了？或许，你被他们骗了，他们被问及时，瞎扯呢。”

孟婆眉眼间荡漾开一抹笑意。“你这人真有趣，那你可要尝一尝？”

“不了，我来可不是为喝茶的，我怕喝下去，连自己来干什么的都忘了。”林玖这一身狐妖皮囊，与孟婆谈笑晏晏，很是风流。

“那你来做什么的？”孟婆随口问。

“你想知道？”林玖觑她一眼，“我瞧你并不想知道，但不要紧，即便如此，你问了，我也可以告诉你。”

“我来向冥府借一样东西，三世镜。”

“这，可难办。”孟婆说道。

林玖后面排来了一个亡魂，她抬脚让到一边，孟婆招呼着新魂喝了茶，接着道：“三世镜一直就在望乡台上，千百年来甚少有人打它的主意。”

“就是难办，才想请你指点一二。”林玖拱手作揖，生得一副好面孔，将人哄得极高兴。

“那你且先说说，为何要借三世镜。”孟婆一边煮着茶，一边问，蒙着半张脸的黑纱随着忘川的风微动，露出一双深邃的眸，仿佛洗尽铅华，看尽红尘。

“为了一个人。”林玖说。

后来，林玖将原主和曜华神君的故事告诉了她。

青丘的小狐狸偷偷溜到了人间，人间可真繁华啊，到处都好有意思，它见到了从前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迎着风就能转起来的叫风车，人类幼崽拿在手里舔啊舔啊，舔得它看着都咽口水的是糖人，人们穿的衣裳佩的挂饰也好看，各式各样漂亮极了，只将它这只青丘来的乡下狐狸晃花了眼睛。

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跟着这人走一段，又跟着那人走一段，它总仰起头歪着脑袋在观察，看起来有几分聪明乖巧。

然而，当时它刚从山林到繁华，从不知这些人外表光鲜亮丽，内心却可以险恶至极。

没多久，它在一座酒楼里，偷偷伸出舌头尝了尝客人剩下的美酒，喝多了醉晕晕的，就被逮住了，关在一个小小的铁笼子里，送给了一个贵公子，那贵公子看它的眼神透着贪婪，然后说了句将这上等的狐皮剥下来做个围脖，彼时它的小心脏咯噔一下，既充满了恐惧，又充满了费解。

等它被带到后院，才发现还堆着其他铁笼子，里面还有别的狐狸，不过它们都还没开灵智，只是人间山野普通的狐狸。

第367章 青丘九尾（21）

小狐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破开笼子化了形，将其他狐狸都放归山林，以人的姿态在世间行走，他学会了不少东西，比如想要吃东西，就得花钱买，可是他没有钱。

他的妖力浅薄，用叶子或石头变成的银子骗不了人，且他知道那样坑蒙拐骗是不对的，饥肠辘辘地游荡许多天，饿得前胸贴后背，当人没撑过一周，还是继续当小狐狸，原本打算离开汴京回青丘去，可那天跟着一个人走了半条街，那人分给它小半个肉包子。

肉包子真好吃，肉馅很大流着油，它狼吞虎咽三两口就吃掉了，然后一双狐狸眼可怜巴巴地又望着他。

那人生得英俊极了，全长街的人都没有他好看，这一点小狐狸很有发言权，因为它总是在观察形形色色的人类，本来心里对人类产生排斥和恐惧的它，就被区区肉包子给唬住了，还不是一整个儿。

后来，小狐狸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人回了家，想着找机会报了他这肉包之恩，不曾想那人府里养着一只大型的凶恶的猎犬，见到它出现就龇牙咧嘴扑上来，紧要关头，又是他喝止了猎犬，将吓得腿软的小狐狸救下来。

于是，肉包之恩很快升级成为救命之恩，小狐狸为自己找足了借口留下来，从此就赖在那人府上不走了，习惯了猎犬也摸清楚它的脾性，渐渐也不怕了，还会背着猎犬的主人修理它，时不时去厨房偷点好吃的，抑或在那人沙盘演练、阅览兵法的时候在一旁玩耍。

小狐狸将他和别人的对话听明白了，才搞清楚，他叫楚挽辞，人间的大将军，率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的那种，不过现在的世道不好，朝代更迭中疆域分裂，北和南划江而治，北有劲敌，南朝却歌舞升平，他身为将军有人觊觎他的军权，还要他抵御北军，总之要马儿跑，还不想给马儿吃草，压力很大。

彼时，小狐狸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和将军呆在一处很快活，在他看书的时候，用爪子蹭了墨迹去印个爪印时快活，跳到屋顶上远远看着他在校场练武时也快活，就连趁着他睡着了，偷偷伸出小舌头舔几下他的脸颊也快活。

总之，小狐狸不想走了，也不想修炼了，就想这样在他身边当一辈子的狐狸。

可几个月后，楚挽辞就出征了。

小狐狸被留在府里，它当然没那么听话，一程又一程地悄悄跟了去，后来北军使诈，楚挽辞中了埋伏，是小狐狸化成人形及时出现出手相助，两人背对背并肩作战，险之又险地捡回一条命，埋伏的敌军全歼灭，而楚挽辞也受伤严重而脱战，是他将人扛了回去。

之后，小狐狸入山林为他采药，又化成人形替他包扎，照顾他，朝夕相对地相处半月，本又都是风神俊美的皮相，有些情愫似乎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

后来他们在一起，小狐狸以人的身份守在他身边，陪他一起上阵杀敌，凯旋回京后，两人就住在了同一屋檐下，彼时，楚将军成了京城新贵，想嫁给他的女子排到了城外三里地，然而他全都拒绝了，还扬言有了喜欢的人。

这个朝代断袖之风并不鲜见，没多久，满汴京的人都知道了将军府里藏着一个绝世美人。

美人谁都喜欢，曾经那个想扒了小狐狸狐狸皮做围脖的贵公子更是喜欢，且他是王侯之子，有资格喜欢，偶然见过小狐狸化成的人形后，念念不忘，又有权党之争，此人不遗余力地攻讦楚将军。

甚至勾结了北朝作乱，楚挽辞又被逼到战场上，这次腹背受敌，内忧外患，北军阵营里请来妖道助阵，呼风唤雨，小狐狸为了与之抗衡，却因为道行不够，被打回原形，并为他挡下心腹背叛的一刀，被砍掉一截尾巴。

楚挽辞在巨大的震惊中认识到自己喜欢的人是一只狐狸，妖物？

彼时楚挽辞杀掉了背叛者，可盯着这只被打回原形的狐狸，他的眼神狰狞而又嗜血，透着浓重的不可置信，他喜欢的人，日夜拥抱的人是狐狸精？！

小狐狸被那种眼神刺了一下。

然后呜咽着后退，怯懦、自卑、对他的欺骗，让它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于是他绝望地望了那人一眼，最后遁入山林。

后来，楚将军揭竿起义，自立为王，彻底反了，不仅夺了南朝的君权，还破了北朝一统天下，天下平定之后，他在人间到处张贴了小狐狸以及它化成人形时的画像，到处寻找它，原来在初识真相的震惊过后，待他失去之后，他才发现就算是狐狸又怎么样，他是如此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