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竞一手搭着她的背,说道:“一般而言,皇子皇女出生,要有宫中医官待产随侍,有专门负责此事的宦官进行记录,但据说林才人这一胎瞒得好,先前无人发现,等生了下来才被人得知,因此……”
他的未尽之语孟取善也听懂了:“那陛下就没有让人去查过?”
“查自然查过,但陛下需要一个皇子。”崔竞看她两只眼睛亮得和夜里的猫一样,干脆说得更清楚,“陛下认了,其他那些都不重要,因为这个孩子来得及时。”
“自颖王一事后,陛下气怒伤身,接连病了好几场,身体大不如前,临时取消了两次朝会。兼之朝中不断有声音,想让宁郡王回到梁京,陛下颇为恼怒,为此还处罚了两位谏院官员。”
孟取善枕在他的胸口,像听故事一般:“所以姐姐的信中说,宁郡王在宁州也不受官员拜见,日日在家中清修,还传出了身体不好的消息,就是为了不招陛下的眼?”
“宁郡王不愿争,朝中却不乏想要推举他上位的官员,如今有了这个小皇子,先前焦灼的情势便能暂缓了。”崔竞说。
孟取善不觉得,小皇子太小,而陛下年纪大了,如果真照四叔所说,他身体日渐不好,能不能等到那天也不一定。
再说了,她现在对那个小皇子的血脉产生了一点怀疑。
“二娘,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千万不要掺和其中,李贵妃也好,小皇子也好,都敬而远之为好。”
“放心吧,只要不威胁我,我又何必没事找事呢。”孟取善一个翻身从他身上下来,拉起被子,“好了,睡觉了,我明日还要去踏青呢。”
为李贵妃送香这事,就这么持续了下去。
带来的结果是,孟取善的香忽然在梁京出了名,还有人给她制的香取名为“贵妃香”,这下真如林夫人所说,一香难求了。
至兴十年、至兴十一年、到至兴十二年快结束,都是平平稳稳,没发生什么大事,但就在至兴十二年岁末冬日,孟取善的祖父去世了。
其实在至兴十一年他就病重过一回,后来虽然用了各种珍贵药材救了回来,但还是没能熬过至兴十二年。
因为祖父去世,宁郡王第一次请旨,让孟侧妃回梁京祭拜祖父,皇帝应允了,不过只允许孟惜和独自回来,宁郡王仍需待在宁州。
时隔三年多,孟取善再一次见到了姐姐。
第114章 回。
从宁州千里迢迢赶回来, 路上花了近半个月,孟惜和一身素服好几日没换,都因风尘仆仆的赶路而变了颜色。
梁京的城门依旧和她离开时一样的巍峨, 在黄昏的夕阳下沉默伫立。
门口满是进城出城运货赶牲口的人, 他们是为生计奔波, 还有一群少年人出城游玩日暮方归,笑闹不休, 孟惜和骑着马, 从他们身边掠过。
一路到孟府, 看到孟府外挂着的白灯笼和白幡, 以及摆放的路祭,才有种祖父真的去世的实感。
对孟惜和来说,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经历祖父离世。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到了这一刻,眼泪仍然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她对祖父的观感异常复杂, 相比无能懦弱怕事又糊涂的父亲,他自然算是一位好祖父,也曾庇佑过她, 可比起家中其他的堂兄弟, 祖父给她和妹妹的关注又不够多。
因为早就知道祖父会死于急病, 孟惜和这几年间, 不断提醒家中,让祖父祖母都注意身体, 远在宁州还寄回来不少药材, 也只不过是让祖父的死延后了两月而已。
夺眶而下的泪水让她眼前模糊, 孟惜和扯下用来遮挡风沙尘土的帷帽布巾,下马时险些一个趔趄, 被后面赶上来的侍从及时扶住。
“大娘子小心!”
站在孟府门口的管事看到她,满脸惊讶忙来迎接,又叫人进去通知,接着忙碌安排她那一队随从护卫。
已经致仕的老尚书停灵快两个月,该来的几乎都来祭拜过了,如今孟府门前并没有什么客人往来,站在门口只能隐约听到府内僧道诵念经文的声音。
孟惜和往府里走,才迈过门槛,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有所感应地看去,见到匆匆走出来的妹妹。
三年多没见,妹妹比起之前长开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神情神态比之从前更加飞扬有神,除此之外,她几乎没什么变化。
“大姐!”她一身素服迎上来,往她身上快速地扫了一下,脆声说,“虽然大姐送了信说要回来,但我没想你竟回来得这么快,难不成途中赶路都没怎么歇息吗?”
祖父的死讯送到宁州,宁郡王又要上表陛下,请让姐姐回来祭拜,这一来一回,车马劳顿,大家都以为姐姐到家还需要一段时间。
孟惜和握着妹妹的手,低声道:“我怕赶不上祖父下葬。”
所以弃船后,大部分时间都是骑马赶路。
“怎么会赶不上,家里都说要等你回来的,请人卜的下葬吉日还有四十多天,还需在家中停灵一个多月呢,眼下正在做道场,念经也得念上一百天。”
孟取善给姐姐细细说了,拉着她往后面走。
姐妹两一点没有几年不见的生疏,孟取善问道:“姐姐是要先去换了孝服去给祖父上香,还是先去歇歇喝口茶再说?”
孟惜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道:“先换了孝服上香吧,祖母怎么样了,可还好吗?”
自祖父去了,祖母也是伤怀,还病了一阵,那时都是她和妹妹陪伴在祖母身侧。
“祖母近来在吃药,她没有精力守着灵堂,现在已经睡下了,就不打扰她,姐姐休息一晚,明日再去看望祖母。”
如今梁京厚葬之风盛行,官员富贵之家办丧事更是奢豪隆重,讲究的不仅要请僧道前来做道场超度诵经,家中孝子晚辈都要长跪守灵,以表孝心。
孟惜和一进停棺的灵堂,就见到父亲披麻戴孝,以头抢地地痛哭,一眼看去瘦了不少。
“从祖父去世,他时不时就要痛哭一场。”孟取善轻声解释。
孟惜和早看过他这样子,也不以为怪。她们这个爹虽对女儿来说不是个好爹,却着实是个好儿子。
他一辈子都蜷缩在父亲的威慑与保护之下,如今失了头上遮风挡雨的人,他人过中年仿佛又变成无依无靠的孩子,因此悲伤惶恐无法自拔。
灵堂里还有其他亲戚,孟惜和没心思一一打招呼,先去给祖父上香烧纸。
结束之后,就以累了为由,去到自己从前的院子休息。
孟取善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像是怕她体力不支倒下,随时都准备搀扶。尤其她跪在那烧纸起身时,孟惜和都感觉到妹妹暗自使力准备让她借力起身。
离开灵堂后,孟惜和眼睛微红,终于对着妹妹露出一点笑意:“圆圆,不用这么紧张,我身体比以前好多了,跪这一会儿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