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跑去后院。
黄葛带着崔衡,来到惠和巷附近角落里一个狭窄的小院,只有一间卧房一个简陋的厨房,院子里都站不开脚。
“你就住在这?”崔衡讽刺道,“放着高门大院不住,你就喜欢住这种地方?”
黄葛往屋里走:“你忘记了,我从前本来就住在这种地方。那些又大又高的屋舍和漂亮的院子,我住不惯。”
她总是束手束脚,连架子上的花瓶都不敢摸,怕打碎了,没见过院子里名贵的花草,被侍女们背地里嘲笑,吃的喝的没见过,不知道要怎么吃,他们就敷衍她。
站在那么光鲜亮丽的地方,崔衡不在身边时,她只感到胆怯无助。
跟着她走进同样简陋的卧室,崔衡一眼就扫过屋内所有的摆设。
虽然简陋,但打扫得很干净,窗下放着一瓶木槿花,一叠豆糕,旁边还放着一个白瓷坛。
黄葛将那个白瓷坛端起,送到崔衡面前。
“这是什么?”
“是我们没能出世的那个孩子。”
“……”
崔衡摸着坛子的手指抽搐一下,脸上讽刺愤怒的神情忽然僵住。
黄葛也平静下来,她望着眼前的人:
“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江州农舍的那个晚上,我将自己给了你。我问你,如果我有了孩子该怎么办。我满心忧虑,你却高兴地说,如果真有了孩子,你就带他去骑马,以后你当一个厉害的大将军,让他为你骄傲。”
“……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的。”崔衡艰难地说。
黄葛没再提孩子的事,她仔细看崔衡憔悴的脸,好像忽然发现:“短短一年,你变了很多,没有从前那样意气风发了。”
不管不顾的自信,威风凛凛的少年,成了眼前这个尖锐憔悴的男人。
“我也变了很多,变得我自己都不敢认了。”
黄葛忽然上前,将白瓷坛和崔衡一起抱住。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在巷子口卖茶,支了个小摊,你骑马路过口渴,过来喝茶。”
“别人都说好喝,你却喝一口就放下了,说我的乌梅汤涩口辛辣,姜加多了,不如加点山楂。”
“我心中不服气,但还是按你说的试着加了山楂,果然好喝了些。后来你又经过,我特地把改良的茶饮端给你,你当时一挑眉头,有些得意说,‘上次看你满脸不服,还不是听了我的话。’”
崔衡当然记得,他从那条路经过很多次,总看到这个小娘子在卖茶,风雨无阻,专心致志地忙忙碌碌。
她的摊子边放了个小茶炉,常能看到她在试不同风味的茶饮,思索怎么配才好喝,无聊了还会干嚼两片薄荷。
他其实从不在外面喝茶,嫌弃那些茶饮太粗糙,那次他是故意的,说不好喝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一开始,你每次来都挑毛病,后来慢慢地,不管我给你喝什么茶,你都夸,就算我故意给你喝难喝的茶,你也忍着,还说别有一番风味。”
因为喜欢上了她,所以什么都说好。
“但是……”黄葛闭了闭眼睛,“我们后来没名没分地住在一起,有一天我觉得无事可做,想开个小摊卖茶,你不耐烦地说‘现在你又不缺钱还去做那种抛头露面的事做什么,那些味道普通的茶饮就是不上台面。’”
那一刻,她记忆里那个在茶摊上端着粗瓷茶碗,望着她发呆的少年,面目变得模糊。
她从十几岁开始,就是那样一个普通的卖茶女,靠那样普通的茶饮养活自己,他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不上台面的人,最后却又鄙夷她的过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时只是喝醉了,又太心烦,葛娘,我是真心喜欢你,也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崔衡抱着她,焦急无力地解释。
“但我不想了。”黄葛任他抱着,手指不断摩挲冰凉的瓷坛。
“我后悔和你遇见,后悔喜欢你,后悔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也后悔了。在你的腿受伤,在你被父母训斥,在你动心想要娶一个能帮你的妻子时,你无数次地感到后悔。”
崔衡被她带着刺的目光给扎伤,他只能说出那句已经说了好几次的话:“我……知道自己错了。”
“人知道错了,但仍是会不断地犯错,我不想继续和你纠缠了。”
“如果你还有一点喜欢我,可不可以,不要再折磨我了?就当是可怜我,我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你已经把我推进泥潭一次,我现在又爬出来了,你不要再来害我了,好不好?”
“崔衡,崔衡,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怜惜之情,别来害我了……”
她祈求的目光,让崔衡感觉全身发冷,再说不出任何话。
他忽然想起,刚和黄葛在一起时,得知她小时候被亲戚欺负,孤零零长大,他很是心疼,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绝不让她再被人欺负。
但是现在,他也成为了那个欺负她,让她吃苦受罪的坏人。
崔衡是带着满腔怒火和不甘来的,最后离开时却只剩下失魂落魄。
“你还会和别的人在一起吗,葛娘?”
“可能不会了,但日子那么长,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崔衡走了。
黄葛回到房中,抱着瓷坛大哭了一场。
-
孟取善听四叔说崔衡要去肃州时,颇为惊讶。
“他怎么突然要去肃州了?那种与梁京相隔万里的苦寒之地,他父母同意吗?”
“不同意他也去了,这次倒是出息了,都没来求我给他找熟人安排个合适的职位。”崔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