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1 / 1)

暮色四沉,狮子街也笼罩在了黑暗之中,概因前些日子那桩凶案,现在晚上都没人敢出来,所以街上清冷寂静。

闻人熹负手站在院墙边,欣赏着隔壁那户人家不慎从里面长出的梨花枝条,在夜色中雪似的白,轻轻一拽,簌簌飘落一场花雨。

张子构却没那个闲情逸致了,他用手紧紧捂着腹部,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额头冒出了冷汗,和楚陵的病弱不同,他指甲乌青,双眼泛红,苍白的脸色和瘦得有些脱相的面容无一不是中毒的症状。

毕竟北阴王是用毒高手,权贵尚且能以利诱之,这些无根浮萍的小人物若想完全掌控在手里,就只能以生死恐吓之了。

“世子,敢问您给王爷下了几颗丹药,为何迟迟不见效果?按理说不出三日他就会咳血才是。”

闻人熹随手折了一枝梨花,漫不经心递到鼻尖轻嗅:“王府饭食查得太严,本世子没找到机会下手。”

张子构被毒发时的痛苦折磨得几欲发狂,闻言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那些药不会被银针测出来的!!”

闻人熹凉凉掀起眼皮:“本世子每日与王爷同桌吃饭,难不成你想让我也跟着一起死不成?”

张子构急得跺脚,毕竟北阴王答应过事成之后才会赐他解药:“您只用下几道菜就行了,吃饭时避开不就可以了?!”

闻人熹不悦反问道:“你这是在教本世子做事吗?”

张子构怒而拂袖,终于发现了闻人熹似乎并不想杀楚陵,强忍着愤怒道:“我等都是为了王爷共谋大业,世子缘何百般推脱?!莫不是瞧见那凉王长得绝色便动了心思?!好,好,在下明日就去找北阴王问个清楚,看看世子是否已经有了反叛之心,届时看王爷会怎么……”

张子构话未说完,只见眼前寒芒一闪,咽喉忽然一痒,空气顿时稀薄起来,他瞪大眼睛慌张捂着脖颈,数不清的粘稠血液喷涌而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喘气声,痛苦顺着墙根倒在了地上。

张子构伸手指着闻人熹想说些什么,可窒息的痛苦让他越来越绝望,到最后那只手奄奄一息地落了下去,只剩下临死前惊恐扭曲的面容。

“聒噪!”

闻人熹面无表情抽刀,然后用白帕细细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他这辈子最恨有人教他做事了,尤其还是一个卑劣无耻的狗奴才,冷冷吩咐道:

“把尸体扔到诚王府附近,不要让人发现了。”

反正死都死了,干脆找个替罪羊,上次万寿节换画的时候就想收拾他了。

闻人熹语罢将匕首插入鞘中,走出巷子直接策马回府了,隐在巷尾暗处的人见状立刻搬走了张子构的尸体,连血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至于第二天早上戴永忽然发现城中又多了一桩命案,头疼得恨不得找根绳子上吊勒死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狮子街尾上空,一团污浊漆黑的痛苦逐渐凝聚成型,贪生怕死之辈的痛苦其实很好得到,一死而已。

黑蛇吃得十分美味,满意甩了甩尾巴,只觉得绑定这个宿主真是自己一生中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第129章 倒戈 惟愿汝继明圣之德

张子构的尸体第二日就被人发现了。

据说他被人用一根麻绳吊在了树上, 不偏不倚刚好挂在城王府对门的那颗榕树下面,风一吹悠悠地晃,管家清早打着哈欠开门, 见状吓得屁滚尿流,直接昏死了过去。

皇城司就像嗅到血腥味的苍蝇瞬间蜂拥而至,尤其是戴永, 盯着楚圭问了一整天,虽然没有把话说得太过直白,但那番作态摆明了怀疑他是凶手。

楚圭气得砸了一屋子的瓷器,戴永这个狗奴才,自己又不是得失心疯了,杀完人还吊在自家大门口,得多蠢的人才能做出这种事?!他的脑袋被驴踢了不成!!

可楚圭不仅不能发怒, 还得咬着牙陪笑,最后不失君子风度地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概因对方是父皇身边的亲信,不能得罪。

殊不知戴永也觉得自己要疯了, 上个案子的凶手还没找出来,现在又死了一个,直觉告诉他一定和诚王凉王脱不了干系, 但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上门刑讯逼供, 于是只好亲自带着八牛弩日夜蹲守在坊墙上,希望那个贼凶再次出现。

消息传到凉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满院幕僚或多或少都震惊了一下,最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们之中接二连三的有人出事,崔琅和钱益善也就罢了, 那是他们自己私德有亏,张子构这下可是直接死于非命了呀!!

其中最伤心的莫过于阿念了,毕竟他的学问都是子构先生手把手教出来的,满府除了王爷只有子构先生和他最亲,强忍着悲痛问道:“王爷,子构先生的尸身该如何处置?”

楚陵沉默着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在外人看来便是因为子构先生的死忧思过度,他见阿念面露祈求,叹了口气,这才低声安抚道:“子构先生的尸体如今寄存在城郊义庄,等到皇城司办完案子就会归还,届时本王会择一处风水好的地方将他落葬,只希望他能瞑目。”

阿念迟疑一瞬才道:“落葬那日,我可不可以去送子构先生一程?”

他为了遮掩自己的容貌,平常堪称足不出户,这次为了送张子构安葬,倒是罕见动摇起来。

楚陵轻拍他的肩膀:“当然可以,到时候就算皇城司还没查个水落石出,本王也会收敛子构先生的尸身,然后选个吉日落葬,毕竟如今天气炎热,尸身存放不住。”

他语罢又安抚了众人几句,让他们不必惊慌,这才带着婢女回到白帝阁。

闻人熹丝毫没有做了坏事要遮掩的自觉,他靠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擦拭楚陵送的那把匕首,瞧见楚陵回来,轻掀眼皮,似笑非笑问道:“回来了?”

楚陵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走到里面供奉观音像的隔间里点燃了一炷香,他低沉的声音隔着帐幔传出,在缭绕的烟雾中有一种悲悯却又凉薄的诡异感:

“子构先生毕竟与本王相识多年,他如今死的凄惨,本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闻人熹面无表情挑眉,心想张子构若是死的不凄惨,凄惨的那个就变成你了:“人又不是你杀的,你有什么好过意不去,就算将来落下报应,也只会报应在凶手身上。”

“也是……”

楚陵似乎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静静望着眼前手捧净瓶,面容慈悲的白玉观音像,唇边弧度一点点落了下去,似乎要从帐幔围成的无边晦暗中替自己的恨寻找一条生路。

菩萨,张子构的这条命就记在我身上吧。

要他性命者是我,递屠刀者是我,万千罪孽皆归我身,莫要牵累旁人……

楚陵闭目默念许久,最后才将线香插在香炉中,掀起帐幔走到了外间。

闻人熹是从来不信因果报应这种东西的,大乱之年,何处不打仗?何处不死人?杀人如麻的武将他见得多了,最后寿终正寝的也不在少数,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该死之人而心神不属。

但楚陵毕竟和他不一样。

闻人熹此刻多少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恶心楚圭了,昨夜把尸体随便找个地方一埋,有多远埋多远,楚陵最多以为人失踪了,也不至于如此伤神。

“在想什么?”

楚陵悄无声息走到闻人熹身边,然后和他挤坐在同一张太师椅上,位置足够宽阔,完全可以容纳他们两人:“父皇说此次攻打突厥最好秘密行事,恐怕不能像以前一样开宴送大军出征了,你我要不要去定国公府拜访一番?”

闻人熹慢半拍回过神来,却是拒绝了:“不用了,父亲一向不在乎那些虚礼,半月前三军粮草已经出发了,明日大军就会兵分四路往阴山道而行,他此刻估计正忙着排兵布阵,没功夫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