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柏拿手电筒往里一照。
里面整齐地码着几个盒子。
唐拾抬手一勾,打开了一个,里面放着一个光洁的白瓷碗,盒子的内壁贴了一小块白色的不干胶,上面写着类似编号的东西,编号旁边有道细微的笔划,像是写字者习惯性地划了一道。
两人愣了一瞬,少顷宋柏把小白伞往地上一拄:“口沿无釉,黄色釉泪,定窑的瓷,倒卖古董团伙再怎么着,也不会把东西交给王万麟这么保管吧?”
王万麟扣到这个地步,也不至于自己买古董玩。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他私藏了盗墓团伙的货。”
“周白桃为什么没想到清理这个?”宋柏问道。
“因为她是聪明人,”唐拾轻声道,“聪明人都觉得没人跟自己一样天赋异禀。”
同样是先入为主,周白桃没料到王万麟会跟自己一样想到把东西封在地板里。
作为初春来讲,这场雨下得有些久了。
一夜过去天并没有晴,重重的云依然压在城市上空,带着经久不散的浓雾。
赵明川已经竭尽全力让大妈别说出去,然而没过多久,出租屋的天花板上埋了具尸体这种惊世骇俗的事依旧传得相当快,附近几户人家立即搬空了,被封起的老楼天天有人围观,有的说楼上埋的尸体不止一具,四面墙上都有,有的信誓旦旦称墙里有吃人恶鬼,每隔几个月就要吞一个妙龄女子,总之传得乱七八糟,有鼻子有眼。
赵明川光处理这些谣言就忙得焦头烂额,终于逮着空扒住了宋柏。
他摸着几天没剃的胡茬愁容满面,拿出一根烟来,在窗口吞云吐雾,感觉自己快要猝死过去,再回头一看身旁这小子容光焕发,头发纹丝不乱,身上还散发着一丝淡淡的香甚至能当场抓去做街拍模特,更加抑郁。
宋柏照常往嘴里扔了一颗薄荷糖,站在窗边道:“王万麟尸检结果出来没有?”
“城隍庙的检查结果是没有用咒的痕迹,直接死因是脖子上三个刀口,周白桃一个人没那么大力气,是男性下的手。”
“王万麟私自倒卖被东家发现,对方想灭口不是没有道理。”宋柏咬着薄荷糖,大脑十分清醒。
“他身上还有数十道拖拽伤以及其他刀造成的创口,刺入力量较小,有明显的泄愤倾向,初步估计是周白桃把王万麟的尸体切成几块砌进地砖里。”赵明川道。
“处理未僵硬的尸体会造成大量的血液和组织液溅射物,到时候查一下出租房的水表就能说明那些切割伤是在哪造成的。”宋柏看着窗沿上湿漉漉的青苔道。
“说起来……”赵明川放下烟,欲言又止,下定决心似的道,“那个叫唐拾的,是你什么人?”
宋柏转了个身,背着光,看着地上的一动不动的影子,眼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绪,良久才道:“一个有点意思的人。”
“别扯淡,有点意思是什么意思?”赵明川嗤道,“先不说他这人到底可不可信,光是看着就很可疑。”
“你搞错了,”宋柏浅浅地伸了个懒腰,轻巧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可疑的是城隍总部,唐拾在漓阳醒过来,会符术,懂鬼神,问题大了去了,为什么我两年来从来没有从任何人听说过这个名字?”
赵明川沉默半晌,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形,踌躇了半天才道:“说了你可别怪我,这个名字确实有点问题,但是城隍上面一直压着,导致现在都没什么人知道,那个叫唐拾的,他不是从周边小县城醒来的,他是在地震中心被发现的。”
“当时整个漓阳几乎成了一个鬼城,中心地带除了尸体就是尸体,根本没人能扛过里面成千上万的厉鬼凶鬼,聚魔之地重新封印之后,整个中心地带只发现了他一个活人。聚魔之地数千万魑魅魍魉,没人知道他怎么活下来的。”
“漓阳地震过后你的状态实在太差,没人敢放你去查,后来这个名字被城隍内部封存,你没找到也是正常的。”
“只是关于他为什么能活下来这个事儿……内部确实众说纷纭。”
宋柏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浑身紧绷,时间一秒一秒流逝过去,久到赵明川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宋柏拍了拍肩上的灰,轻松道:“多大点事儿。”
赵明川确认了一下宋柏不会提着伞杀到城隍庙去,松了口气。
宋柏转身想走,赵明川叫住他,把出租屋里发现的古物资料丢给他:“等等,王万麟……他的事儿闹得太大了,魑魅背后的主人到现在还没找到,总部可能要派人来,少跟那个唐拾接触。”
宋柏脚步顿了一下,嘴唇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路边的小摊冒着风雨开始营业,红绿灯不断变换,然而雨后天气阴沉,没有日光,鬼魅魍魉开始蠢蠢欲动,行人视若无睹,他却看得清楚。
拖着下半身在马路上惨嚎的鬼魂,湿嗒嗒地滴着血,高楼上的怨鬼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往下跳的动作,火车司机在迸裂的脑浆上视若无睹地经过。
这是个从来没人与他共享的世界。
宋柏紧紧握着方向盘,白伞放在后座上,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往唐拾的店里开。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去找唐拾,揪着他的领子问个清楚。
他凭什么失忆?
他凭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漓阳地震当晚逝去的数千条鲜活生命,跟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换了之前他或许确实会杀去总部,如今却知道倘若想弄清楚城隍庙三年前所谓的真相下面掩盖着的东西,他只能自己一点一点去找,而他已经找了三年。
华丽的敞篷车“刺啦”一声停在狭窄的小巷口。
宋柏从粉白的墙和一排嫩叶娇艳的梧桐里望过去,看到那块破破烂烂“算命测字”的牌子下,唐拾半蹲在门口,右手捧着猫粮,左手掬着一只猫的下巴,玳瑁色的猫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看得出被摸得相当舒服。
远远隔着十多米,两个人的视线接上。
有那么一瞬间宋柏所有想法都烟消云散了。
“看不出你还挺受欢迎。”宋柏慢悠悠地走过去。
流浪猫对着宋柏炸了一下毛,唐拾伸手拍拍它的脑袋,流浪猫警惕地看了来人一眼,“喵”了一声转身跑走了。
唐拾头也没抬道:“它嫌弃你。”
宋柏:“不请我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