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王轻笑出声,黑沉沉的瞳仁内却罕见得冷下去,他用指尖将那片极艳的血色蹭晕、如在对方眼尾抹开一线荼蘼颓醴的血胭脂。他便看着兄长墨染般浓黑妖昳的眼、轻声道:
“殿下对她,倒是情意深重。”
洛观宁却没有在意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又一阵秋风吹过,喉间翻涌的腥甜气息愈发清楚。洛观宁不禁微颤了颤秾长的黑睫,强自平定已然开始凌乱的呼吸。他用尽最后力气将长剑从树干抽出、“苍啷”一声归鞘声中转身,看似是懒得与瑜王再做任何无谓的废话纠缠
实际上,却只有他自己知晓,是身体到了强弩之末的状态,甚至眼前都开始一阵一阵发黑,要极努力,才不致在离开时被人看出脚步的摇晃不稳。
兵甲行动声音整肃冷厉,洛观川独自站在满地落花的银桂树下,俊朗无害的面容上,笑意终于完全收起。他黑沉瞳仁直直看着被众多亲卫围护离去的玄服太子背影,染血指尖摸着自己颈间被划破了皮的一线细细红痕。
青年的表情却竟与某类盯上猎物的冷血动物相重合,直至对方单薄病弱的身影消失在宫廊拐角,依旧出神看着那处。叫人完全不知他此刻,正在心底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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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观宁回到自己的东宫后又是喝苦药又是唤太医,勉强将折腾了小半天的身体从快要死给调理回平时半死不活的状态,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要是任务还没完成,人先病死在小世界,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第二日朝堂上,他还记得前一天洛观川给他找的麻烦,与对方在政事上的交锋足比平时还更不留情面,怼到惯善伪装的瑜王都管不住平时的假笑脸、面色发黑,才稍稍解气,下朝时的步伐都比往日轻快几分。
然而他今日还有别的事要做。
皇上离朝,朝臣们便也三三两两闲聊着政事离去,洛观宁无视了笑着企图来找他搭话的瑜王,却抬眼看了两圈,便在人群中定住那个鹤立鸡群的温润身影,迈步向男人走去。
到了人身前,竟难得微微欠身、恭敬行师礼道:
“弟子问太傅安。”
太傅谢雪枝,正是谢棠梨的亲生兄长、亦是男主之一。这位簪缨世家的贵公子素来行事光风霁月、气质冷淡内敛,如一块浸过冰水的羊脂玉。
男人一身白鹤纹松青直裰朝服,仪态修直站于廊下时、赫然是鹤骨松姿的君子模样。他闻声还礼、垂下温润的柳叶眼,去看身前拦住他的华贵太子。
正疑惑何事之时,却见那面容妖昳的美貌太子,竟微微撩起浓墨般漆黑的凤眼,苍白病弱的面容间一旦少了平素的戾气,看上去竟有几分……
脆弱。
谢雪枝不免因自己弟子的美貌而微微怔神,可对方却浑然未觉。只见这病美人凤蝶鳞翼样秾长眼睫垂低、继续以那冷越嗓音问他:
“太傅今夜可有时间,到弟子宫中一叙?”
……
这样的邀请一被说出,不单是谢雪枝乌润眉眼间涌上几分惊讶,不远处关注二人动态的瑜王,更是瞬间压平唇边浅浅噙着的笑意,表情变得难看起来。
就连更远处,本该跟随皇上一同离去、却不知为何停顿脚步的內侍监锦大人也眸色一沉,微微偏头睨向长阶之下、站在一处看上去颇养眼的太傅与太子二人时,脸侧金丝流苏单耳坠轻轻摇晃。
男人目光落在病弱太子单薄身形上时,那张阴柔魅惑如狐的面容上、桃花眸微微眯起,仿佛在揣度计划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一般,叫人无端背脊发凉起来。
身处事件中心的洛观宁偏没有自己被盯上的自知,他不过是为了女主被人欺负的事想要和谢雪枝这个做哥的联手、打压打压那帮不长眼的后妃家族,将人约好后也就没有多话,带着亲卫回宫,按时去喝今日的苦药了。
他昨天又是帮女主解围杀人、又是与小疯批男主对峙,精力实在耗得太凶,一喝过药撑了没多久,眼皮便有些发沉,便倚着贵妃榻小憩
这一睡,却睡到了太阳将将要落山。
一束橘红余晖映入太子寝殿,窗下软榻之上,身姿病弱单薄的华美青年双眸紧合、细眉皱紧,落在披在身上的大氅上的苍白手掌无端捏紧,额间薄汗微微,仿佛在做什么噩梦。
那睡梦中的病美人,呼吸却愈发凌乱急促,殷色淡淡的唇瓣微动、仿佛在说什么叫人并听不分明的魇中呓语,又过了没多一会儿,他却忽然睁开紧闭的凤眸、自榻上猛地坐起!
洛观宁手掌攥紧胸前布料,漆黑瞳仁紧缩失神、细长墨发汗湿在苍白侧脸,尚且惊魂未定的急切喘息,还未从梦中曾遭遇的刺杀场景中回神时,却听门外宫人慌乱进入房中,“扑通”跪倒在地,
贵妃榻上的青年闻声后,这才彻底清醒。他长睫低垂、鬼气十足的漆黑瞳仁内尚且透露出些微湿润的眸光,却因下人如此反常反应不禁微微皱眉。
“何事?”
“殿、殿下……”
那人闻声却哆嗦地愈发厉害,竟连句话也说不利索。洛观宁见状,隐隐感觉出来不对,面色沉了下去,他起身下榻、苍白赤足踩在玄玉地面之上,迈步走到对方面前,伸手直接一扯人领口、就将人从地上拽起。
华美妖异的病太子衣衫散乱不整,小半玉似的白皙胸膛都暴露在外,被那玄色常服一衬,看上去愈发莹白如玉,脆弱到仿佛一触都会在贵人玉体上留下淡淡红痕;他一张美貌面容上却神情极为狠戾,就这样扯着宫人的领口,上位者气势直直压下、冷声斥道:
“说!”
“是、是淑昭仪!”
那年纪不大的宫人吓坏了,哆哆嗦嗦说出这个名字,而后又慌乱拿出一张染了血痕的锦帕与没有落款的书信。
洛观宁一看熟悉的锦帕图样,当即表情就变了,他伸手将人推到一旁,沉着脸看完那信上短短几句内容。而后便只草草穿了靴,连大氅都忘记披,便气压极低地匆忙走出东宫。
他实在是关心则乱,再加上一时睡糊涂,却忘记了,谢棠梨人在宫中,剧情在此段也没有女主遇险的情况,如何会有意外发生?
是以,当连亲卫都没带的太子气喘微微、满身薄汗终于赶到信上所说的御花园假山后时,却只看到双手环胸靠着假山、垂眸不知思索何事的瑜王。
青年闻声抬头,那张挂着笑意的俊脸看清了表情沉冷、狼狈匆忙赶来的洛观宁后,唇边笑痕更加深了几分。他黑沉眸光缓缓扫过对方微敞领口、以及因气血上涌而涨红的病气美颜,瞳仁微闪了闪,而忽然叹了口气、感慨开口:
“真是没想到,只用一张锦帕,当真可以将殿下骗来此地。”
“洛观川!”
一瞧见站在此地的倒霉皇弟,洛观宁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他气坏了,恶狠狠瞪着对方、咬牙直呼对方名字;可他到底与这惯善伪装的毒蛇在朝中斗法多年,深知对方此举多半是出于什么警告威胁今日他能拿出这张不知何处得来的、谢棠梨贴身的锦帕,就证明对方手上还有更多的东西。
这素来脾气极坏的暴戾太子此刻却切实被捏住了七寸,便只好强压下满腹怒火。洛观宁唇瓣抿至一线殷红,胸膛依旧不稳起伏、喉咙间血腥味直往上涌,他却强行压下、冷着嗓音看向对方问:
“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却不想瑜王听了他的问话,没有回答,而是突然自假山后拿出早准备好的一件银狐皮大氅,如闲庭信步般走到了太子身前、为人披在身上。
被那厚重暖和的大氅一激,反叫浑身泛冷的洛观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凤眸愈发沉戾下去,不耐烦向上撩起,去看含笑为他披衣的洛观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