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被热气烫至骨节泛粉的苍白手掌,缓慢探向少女因垂头而暴露出的雪腻后颈。

却在指尖即将触到对方皮肤之时,陡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不过简单调动内力,自丹田处却泛起一阵灼热异火,汹涌燃入身体各处经脉之中,将洛观宁本就脆弱阴寒的经络刺激到更加痛苦,令他不禁瞳孔紧缩、单薄身体咳喘着倚靠在床角,捂着嘴咳到浑身颤抖、仿佛连肺都要被咳出体外。

……成功了!

洛胭一直高悬的心脏终于重新落回肚子里,这才抬起头,兴奋到杏眸大睁看向床上分外狼狈的男人。

过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洛观宁才勉强压下身体被邪火催烫到暴动逆行的经脉,忍住了咳。

他呼吸难得有些粗乱,薄薄的手掌依旧捂着唇,暗金瞳仁自垂散墨发的缝隙里斜斜阴冷睨向站在床边的少女,并因方才激烈的咳喘泛起隐约湿润水泽。

洛胭读懂了男人眼底色厉内荏的寒意,于是心情很好地笑出了声,轻快开口:

“父亲,小胭也不是真的傻子,怎么会用这样明显的伎俩?”

“真正的药,在今日的晚饭中。”

房间外纷杂脚步由远及近,从声音都可判断出人数众多、且实力不俗。

洛胭彻底放下了心,许是常年压抑久了,此刻一朝解放,娇艳五官间竟绽出令人眼晕的明亮,后退的同时继续喋喋不休:

“您毒功已然大成,自是百毒不侵……可我用的并不是毒,相反,是大补之药。”

“淫羊藿这种东西,寻常人服用只是壮阳强骨,然而对您这种因修炼毒功而经络极度虚寒的体质来说,才是真真正正的猛毒呀。”

然而,少女说完这一番慷慨激动的陈词,洛观宁却古怪的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反应。

对方这样的态度,反而令洛胭感到不安,她欣喜心情稍稍冷却,眉头不禁拧了起来,即便是稳操胜券的局面,却还是不禁打怵。

……故弄玄虚罢了!

她这样想,随即咬了咬牙,伸手打开原本紧闭的房门。

早已候在门外的一众江湖人霎时蜂拥而入,层层围住虚弱靠在床头的男人!

如此大的阵仗,却只听一声喑哑轻笑,随即,洛观宁坐直了身体,一张苍白到几近透明的美人面,直直转向已退至门口的少女身上。

他细长的眼尾下浮出一线咳喘气乱导致的红痕,肖似那薄薄眼皮染了层昳丽花汁,浓密漆黑的睫羽被水汽洇透、蔫蔫黏在眼底,分明病态脆弱至极,却只是云淡风轻的弯起愈发嫣红欲滴的唇,轻轻感慨:

“难为你这孩子有心。”

男人一脸平静,莫名的诡谲与恐怖就压抑在这个细弱的身体里、在这层薄薄的皮肉里,不知何时失去控制。

完全处于优势的洛胭,却在洛观宁的目光之中不禁战栗,她背脊“刷”的冒出一层冷汗,几乎将唇咬得渗出血珠来,倘徨之间,只听清床上的魔头最后哑着嗓子对她说:

“这份礼,父亲很喜欢。”

……

“还等什么?你们难道不想报仇雪恨了吗?!”

洛胭不禁颤着嗓子强装气势喊出声,提醒她好不容易凑齐的这些男人仇家迅速动手,她却实际连腿都被吓得有些发软,仓促离开了房间。

少女一离开房间,洛观宁登时不再强撑,猛地揪紧胸口衣襟一偏头、呕出一口血来。

“你这魔头!还不速速伏诛?!态度好些认罪,我们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嗤,妖人就是妖人,长了这么一张娘们脸,别是练邪功练出来的吧?哈哈哈!”

……

好聒噪。

洛观宁勉强压下喉间泛起的腥甜,微微皱眉想到。

这么多年,不知换了多少波人,一直都是这套陈词滥调。

他算着场上的人数,洛胭大概是怕不稳妥,给他用了不少的药,只要稍一调动内力便会刺激经脉,痛意如分筋刮骨,非常人可以忍耐。

但……他可是连走火入魔这种事都挺了过去。

不过是要受严重的内伤反噬,待到解决这些杂碎,安生调养半个月,便也能恢复个四五成,足矣。

瞬息之间,这素来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洛宗主心中便有决断,他依旧装出强弩之末的状态,只等待周围众人放松戒备、凑近与他之间的距离……

然而,变故只在一瞬间。

“咻”的破空声响,一只毒镖直中方才口出狂言之徒后心,一击毙命。

房间内霎时大乱,就连洛观宁也不免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骤地一花

他被人抱在了怀中,自窗突破重围。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身后是回过神后第一时间震怒追杀的仇家。洛观宁忍耐浑身痛楚吃力抬眼,却在看清对方熟悉的俊朗长相之后,自这场骚乱开始后第一次真切惊讶起来。

……他的便宜儿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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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忌年纪小,一路甩脱许多比他足大了好几轮的江湖前辈已是不易,何况怀中又带了一个人,额角溢出些许细密汗珠,连说句话的精力都分不出。

直至躲入郊外一处偏僻荒庙之中,听外面渐远的追杀声,才松了一口气。

荒庙因年久失修,内里一片昏暗。

倒塌一角的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土,不知名的山神像默默注视着眼前人间的图景,褪色的彩漆绘出的神情似是悲悯,又似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