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家人遵守了他们的承诺过年当天并没有主动上门打扰,卫时琛和荆榕在笙城的家中度过二人世界。
城外张灯结彩,烟花声阵阵响起,照亮远方的天幕。
暖气开得很旺盛,家里弥漫着巧克力蛋糕的香甜香气,壁炉燃烧着,散发着松木的温暖香气。
两个人都没有准备什么特别的跨年仪式,这个夜晚,荆榕穿着浴袍陷在沙发里,正在翻看卫时琛为他准备的新剧本。
当然,姿势可能不太正经。
因为他一手拿着剧本,另一只手斜往下放着,为了给跨坐在自己膝上的卫时琛让路刚洗完澡的卫时琛正趴在他身上,专注地画他的速写。
这次是画眼睛。
荆榕的眼睛黑而幽静,却好像藏着无穷的力量,让他也生出无穷的灵感。这双眼可以杀人,却也可以救人于水火,也温柔多情,却也冷淡无情,可以是阿苏,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人。
卫时琛这边画着,荆榕在另一边轻声念着《恋歌》的剧本。
他同样遵循卫时琛的法则,拿到的那一部分剧本只有属于他的一部分信息,与其他人的本子各不互通。剧本内容极其反常规,不好读懂。这也是卫时琛的电影理念:电影的精彩程度时常由信息量决定,而一位角色的信息量,通常要靠演员一个人来完成所有的压缩。而压缩的内容,就是所有的剧本解读。制作方和演员方越辛苦,观众看得越轻松。
“我们赋予他以‘雷电’的性质,他是被雷劈断的寒铁,生长的力量被更强大,更无端的力量冲撞打断,断口每要生长,便遭灼烧。”
“他站在那里,好像灵魂在燃烧,但他眼睛和紧闭的嘴唇一样紧闭不言,他几乎是这几个孩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他站得最远,望着地面。等女孩问起他对死后世界的想象时,他看着她的唇形,说:死就是死。”
……
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朗读故事一样念出这句话,可好像有无穷的魔力被他的声音开启,剧本里的画面、声音都如同闪电一般流淌起来,融入他乌黑的眼中。那一瞬间,似乎有无边的寂静和忧郁涌了上来,几乎把人卷入,无法呼吸。
台词的确很少,连人物形象似乎都模糊抽象,但这却完完全全是卫时琛要的感觉。
孤僻,还有寂静,无边的寂静,似乎能让人的心抽痛。
卫时琛忽而停下笔。
他俯身吻了吻荆榕的眼睛。
他认真询问:“你对他的感觉怎么样?”
“很陌生的感觉。”荆榕评价说,“但我喜欢他。”
卫时琛终于放下心来。他复又捧起他的脸,很轻地亲吻他的眉心。这个人物是他为荆榕创造的,从他在酒店床上看见他的第一瞬间,他就预感到,自己想要拍摄这样一个故事。它好像是从眼前这个人身上自然流淌出来,被他触碰到的,哪怕眼前的荆榕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按理说一位导演应该对故事和故事中的人物抱有平等的感情,但卫时琛并不想考虑这个。他现在只想哄着眼前这个人开开心心地拍完让他拍到他灵魂中的一切。
??[266]暴君导演
新年,外面的一切都喧闹欢欣,属于荆榕和卫时琛的世界则甜蜜而寂静,那是一种安宁而深长的静谧。
“阿苏月”的热度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淡去。
新年收假后,大众的视线仍然追随着荆榕,期待着他的后续动作《帽人》已经创下了全球悬疑类的票房纪录,全球范围内的关注也让荆榕成为了毫无疑问的巨星。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和对《帽人》趋于一致:他们是有格调,有灵魂的,足以越过无数昙花一现的作品,在电影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依然没有人拍到的是,新年还没过完,荆榕就已经搭上了前往港城的高铁,作为《恋歌》的一号男主角进入卫时琛的剧组,早于任何演员。
就像卫时琛承诺的那样,荆榕的角色没有太多对手戏,而且他的设定非常特殊:是一名双耳失聪者。
故事的背景设置为一片在广阔无垠、银灰色的未来土地,剧本内容呈现冷硬的铁灰色;人们说话简洁、直接、充满了冷幽默和地狱笑话;生活就像它平常的模样一样:烂到不能再烂。
变化只有一个:这段影像已是最后的秩序期;很快,由外界主导的庞大力量准备摧毁这一切即上一代的秩序建立者们。他们不满于乌烟瘴气的生活,不满意仍如枯草,荒原般的文明,痛恨疲惫而麻木的人类;于是他们准备拿起旧日的权柄,建立全新的秩序,一场全方面的斗争就此开始。
而镜头聚焦的镜前主角横跨前后三十余年,从孩提时拍起。三个孩子意外进入了前文明的储存中心,看见了乌托邦一般美好的记忆;命运的转折由此开始:主角是正直的普通人,普通地长大,普通地看遍世事相貌、能力、智慧,都不出众;他加入了普通的自卫队,开始跟随自卫队英勇的长官开始征伐;三人中的女孩死在了战火中,尸体被其他人发现。
最后一个男孩,即是荆榕饰演的角色,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姓商,叫做“春风”。
“他生于一片黑暗、落后之中,他的教育者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无暇顾及他,他身边的人制造着数不胜数的新的痛苦,做工的老板一家对他也极尽凌辱;但他天生一双智慧,深如海洋的眼睛,年幼时一场高烧夺走了他的听力,他的世界变得无比安静。同时与其他所有人隔绝。”
“他第一次出现在那场误入乌托邦的小游戏中;故事中的人们几乎快要把他忘却,直到他再次出场,人们才恍然记起他身上汹涌的危险和痛苦的特质:他已成为秩序重建者的一员,带走了女孩的尸体。”
“导演分镜注:没有任何镜头在他那里停留,没有任何引导指向他的内心,他的出现会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观众对他内心的关注,都将成为猜测。”
“道德审判在他身上将失去一切意义,他很小的时候就体会过人间的一切丑恶和苦难,世界不断地掠夺他所拥有的一切;他耳不能听,眼却能看,与他两小无猜的女孩的确是他能接触的唯一人性光芒。”
“手无寸铁的逃难者们呼吸紧张,看着他走进来,他仍然保持着失聪者的特征:即对周围一切浑不在意,眼神却比幼年时更深邃,简直像最黑暗的神秘大反派。”
“这一幕镜头对应的是主人公的崩溃:他无比希望他的童年同伴还保持理智,但很显然,已经见过光明的春风已经决定抛弃黑暗的现世。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秩序者的队伍,因为秩序者对他们承诺一个美好的新世界即旧日文明的余辉。所有的一切都能在那里找到:爱,希望,救赎,信仰。所有的一切都和现在黑暗的大地相反。”
“导演音轨注:所有涉及春风的部分插入分曲《春风》及其变奏,请去邮件下载对应曲目并交听后感。”
……
“春风出现的几个关键节点:1.女孩之死;2.乌托邦之梦的打开,3.主人公的三次战役 4.长官之死,四次出面都为敌对立场,而且他手里握着长官的命,双手沾满英魂的血。”
“最后一次出现,他成为拦住秩序者的一道稳固防线:他开了五枪,杀了五位关键秩序者,这成为了扭转战局的关键。导演分镜注:无正面镜头。”
“导演音轨注:战场突然失去声音,悬在上空的是连续五声枪响,自此之后,春风再无出现。《春风》曲戛然而止。”
“剧本中春风也再无出现。但他作为影子人物,将出现在长官死前的回放中。春风交出乌托邦之梦的秘密,而长官交出自己的性命,两人合作下了一注。”
“乌托邦之梦的秘密:即前文明的余辉,秩序者们极力隐瞒的真相是:真正的秩序建立者早已用死亡为代价,换取了现文明的新生;换言之,神灵若在,则他们早已献出一切,包括生命。在世者无神,而神灵绝不罔视苦难,置身度外。如同封神榜:只有死去的人,名字才列在其中,换得文明的延续。”
“有关春风的解读,我们仍然要跳到时间线的最初:三个人初次进入乌托邦之梦后,大家聚在一起回味那样的滋味,认为死后天堂莫过于此。”
“主人公说,他对死后天堂的想象,是每天都吃饱穿暖,放学回家,所有的家人都在桌边等待晚饭,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电视节目。他身边是娇妻爱子,这就是他的幸福的全部。”
“女孩说,她对死后的想象,是自己成为自由的游魂,带着所有天地而生的自由鬼魂们闯荡世界,不论死前还是死后,世界都是她的。”
“而春风说,死就是死。”
“编剧按:我们认为他是一位绝对的现实主义者,却绝非悲观主义者;他本人具有极其丰富、强烈而压抑的情感,且早已自认为被剥削者,而剥削他的正是无常的命运。然而,他最初对死亡的观点佐证了他往后的人物轨迹他不为现实的痛苦而绝望,也不为未来的虚象而幻想,但他身上却又最迷惑人的外壳:即你很愿意相信,这种人是最容易为了反抗不公而走上极端的那类人,但他事实上一直非常坚定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