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榕看了看阿尔兰·瓦伦丁,低声跟他讨论:“两天?三天?”

阿尔兰说:“多久都可以,特工先生。我没有很要紧的事。”

“阿尔兰·瓦伦丁没有要紧的事,地球会爆炸了。”荆榕完全明白他对自己的纵容,他笑了一下,对维克说:“三天,大姐,我回来看看老师和你们。”

维克微微点头:“三天正好,不会引人注目。你要小心。”

她递给荆榕两套刚收下来的干净被子,荆榕随后说:“您忙,我和瓦伦丁先生先过去。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维克重复着他这句话,随后点点头,“人都走了,我们还在尽力保持一切和以前一样。”

“您辛苦了。”荆榕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维克叹了一口气,没说别的,只说,“崔汀她会非常高兴。”

阿尔兰·瓦伦丁行动不便,荆榕走到哪里都推着他。

孤儿院的楼很窄,荆榕原本的房间在三楼,他只上去看了一眼救下来了,找了一个一楼的房间,把他们的行李搬了进去。

“这里以前是保育室。”荆榕推开房门,在靠边的木质单人床上铺上床垫和被子,“以前这里有四位保育员,很热闹,现在空置了。我小时候很怕来这里,因为每次打疫苗都在这。”

灰扑扑的床,油漆过的墙壁,木板踩上去发出陈年的咯吱咯吱声,头顶的灯却非常明亮,是大瓦数的黄色灯泡,足以支撑在黑夜里看书,保育室靠院子一侧有窗,窗户连通着外院,只不过现在用木板挡住了。

荆榕把木板取下后,才发现封上的原因是窗玻璃已经破碎,而且整个窗户的支撑架已经变形。

他默默地把木板放回了原位。随后站起身,拿扫帚和拖布将这个小空间清理了一下。

阿尔兰·瓦伦丁注视着周围的环境。

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的健身器材都已经磨掉了漆,一半是劳作区,一半或许是草场,更远处的林子和稻田里都种着作物,看起来属于孤儿院。

荆榕注意到他的眼神,说:“那些地皮都是我们的,后面还有一座教堂。”

“买这片地用了多少钱?”阿尔兰·瓦伦丁问道。

荆榕想了想:“一百五十万时尔洛斯币左右,很困难,因为周围有林场,有好几个本地企业想要包下这一片。”

阿尔兰点点头。

难怪阿利克西会这么穷。除了供养好几个战友家庭之外,他还供着一所孤儿院。

孤儿院这样的福利设施,除了拉动各界善款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盈利的办法,即便节衣缩食,每年都至少有几十万的投入。看起来诺夫耶茨孤儿院的人们想了些办法,比如种植果树和稻谷,在生活上做到自给自足,但其他地方仍然捉襟见肘。

“地皮购置、买树苗和粮食、订购课本这些事都是老师们和我的一些朋友在帮忙。”荆榕半跪下来,给阿尔兰·瓦伦丁换上更舒适的棉麻拖鞋,“我没有回来看过,他们会给我发来一些账单,不过我都忘了放在哪里。”

阿尔兰·瓦伦丁轻咳一声:“看得出,你在钱方面一向忘得很多。”

“我不擅长记账。我擅长直接把所有的钱交给我老婆。”荆榕为他换好鞋子,抬头对他一笑,随后把外套挂起来,对他发出邀请,“出去走走吗?”

阿尔兰·瓦伦丁点点头,撑着拐杖,由他扶着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土地很松软,走起来很好,后边就是青色的麦田,侧对麦田的一方小屋里,孩子们正在专心地上通用语课。

这些孩子年纪大小不一,最大的有十五六岁左右,最小的连爬上课桌都困难,他们的衣服都旧而干净,很妥帖。或许是因为这里很少来人,会有一些孩子偷偷往窗外看。

阿尔兰·瓦伦丁暗蓝色的眼睛和偏灰的发色,无疑是让他们很惊奇的。反而荆榕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这地方东国人太多了,孩子们并不惊讶。

荆榕帮忙取下晒好的衣服、被子,并手脚麻利地进行堆叠和分类,阿尔兰·瓦伦丁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听他们聊着天,不过更多注意力放在了教室里。

他好像很喜欢孩子,而且他也很注意那个爬不上椅子的小孩。看着旁边更大的孩子带着小朋友念书时,他眼里会出现很温柔的神情,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荆榕会偶尔跟着他的视线看一看,又看回他身上,随后露出一些笑意。

“你知道,年轻人们要不是死了,要不是逃了。”维克在旁边烧火,说着话,“能活就很好,他们能同意孤儿院继续存在,完全是看着布尔加科夫的人望,他们把一座桥的名字改为了布尔加科夫大桥,但是却屡次想要关掉布尔加科夫最重要的地方。”

布尔加科夫就是荆榕的老师。

阿尔兰·瓦伦丁听到这里,也回过头。对于那个创立了“枫”的情报大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如今,那一代优秀的师生都死的死逃的逃,还剩下的这一切,都靠剩下的这些人努力保存。

当然,他们并没有提及太多的往事。前独立国的人不怎么咀嚼往事。

活干完后,荆榕带着阿尔兰·瓦伦丁去稻田边走了走。

阿尔兰·瓦伦丁看着脚下松软的泥土,天边遥远的林场,旷野间一片开阔。这里是阿历克西长大的地方,这件事仍然很奇妙。

荆榕说:“每一寸土地我都走过,小时候我常常去水边捉蛇。”

他随后又指了指开辟在田野间的一处小道:“那后面,就是东国夫妇当初卖拌米饭的地方。”

当然,现在这些地方都废弃了。

阿尔兰·瓦伦丁说:“你说他当时想送你去纺织厂。”

“当然,那时候纺织厂是最荣耀的岗位,因为我们的印花布卖得非常好,作为外交礼物送给各个国家。”荆榕说,“纺织厂的隔壁是国立电影厂,下班后就可以去他们的放映室看电影。那时候纺织厂分配的宿舍也相当不错,而且他们很缺会干活的男人,保证只要我去了,就给我分最好的一间楼房,和科学家们住在一起。”

“后面为什么没有去呢?”阿尔兰·瓦伦丁问道。

荆榕说:“因为我调皮捣蛋,老师是军队的人,我十四岁那年潜入他们的汽车一路进了总部,最后被他们的人发现了。这件事处分会很严重,老师为了保我,就让我进入了军队。”

“那时军队不是人人能进的,即便是高官,手里也只有一两个名额,我顶掉了他亲生孩子的名额。”荆榕说。“后面他的儿子进了后勤部,在前几年染上败血症去世。”

阿尔兰·瓦伦丁想了想,笑了一下:“听起来你从小就这么令人意外。”

“令人意外吗?”荆榕笑了,“倒是我给爱我的人们添了许多麻烦。”

“不会麻烦。”阿尔兰·瓦伦丁慎重地评价道,“很多人都会喜欢你。”

包括他。他静静地想。

他们长在完全不同的国度,甚至曾经是最针锋相对的敌人势力,但命运鬼使神差,还是让他们绑定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