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郑留说,昨日与兆雪公子在园中遇到,起了点摩擦,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商悯笑容满面,情真意切道,“我与两位具是离乡游子,今后要互相照拂才是,可别因为一些小事伤了和气。”
她对郑留和宋兆雪拱拱手,“二位若有事,何不细细说来,也好解开误会。”
郑留被商悯这一手搞得猝不及防,眼神微愣,宋兆雪同样没想到商悯直接将这事摆在台面上,一副要为两人调停的意思,当下脸色便古怪了起来。
两人矛盾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
这其中不止夹杂着个人喜恶,还掺杂着家国仇恨。
郑国与宋国都偏南,两国国土原本是相邻的。大燕建国之初各诸侯共打天下,约定井水不犯河水,情况尚且稳定,可几百年过去,什么约定誓言都抵不住岁月侵蚀,两国国力强盛,野心膨胀,为争疆土常起争端。
最大最惨烈的那场大战要数一百多年前的“赤沙河之战”,双方皆出动大军,各损士兵数十万,甚至惊动燕皇调集各诸侯国军队,出兵调解。
大军压境,两国的王这才肯坐在谈判桌上好好谈谈。最终燕皇拍板,两国各撤开百里,中间设了一个小国名叫林国,并封赏给了一位有功的姬氏子弟。以国作为缓冲之地,郑、宋两国争端才算停歇了。
因祖上有大仇,两国王族总看对方不顺眼,上至王族下至百姓几乎互不联姻通婚,史书传记和野史中也有许多抹黑对方的文字。
但两国王族到底有百来年没有发生大摩擦了,所以宋兆雪和郑留的矛盾只停留在小打小闹的层面上。
“我路遇郑留,欲与他比武,哪知此子怯战,不想比试。”宋兆雪翘起二郎腿,斜眼看向郑留,“本公子便出言讽刺了他几句,他倒好,直接搬来园中侍卫。不战而逃,哪里是一国公子该有的风范?”
“方才我看见此子坐在湖心亭中,就扔了个鹅卵石想试他一试,却没想到悯公主在此,替他挡下了这枚石头。”他复又笑着对商悯道,“公主仗义相助,可也要看清这小子是否别有用心,拿公主当做挡箭牌呢?”
商悯笑容不变,只是反问道:“原是如此吗?”
宋兆雪这话说得真的直白又大胆,也不怕得罪人。商悯见过不着痕迹上眼药的,没见过像宋兆雪这么嚣张直接当着人面挑拨的。
郑留眼神没有丝毫动摇,看也没看宋兆雪,只慢条斯理道:“兆雪公子此言差矣。”
“洗耳恭听。”宋兆雪好整以暇道。
“公子言在下怯战,却不知在下根本不曾习武。”郑留道,“在下庶出,行十九,母亲身份低微,自幼体弱多病,六岁后更是没去过一天书院,更别提习武了。”
他瞟了一眼宋兆雪,慢吞吞道:“兆雪公子既为长子也为独子,父母重视,受尽拥戴,想来体会不到在下的难处。”
宋兆雪瞠目结舌,“你没习武,为何不早说?”
“公子也未曾相问,只来势汹汹就要与我比试,全然没给我解释的机会。若不是悯公主替我挡下鹅卵石,只怕我脑袋就要开花了。”郑留似是思索几秒,“在下虽不通武艺,但读过些书,兆雪公子若实在想比,不如比文,届时自有胜负,我郑留不是输了不认账的人。”
宋兆雪喉咙里将要说出的话当即卡住了。
他支支吾吾片刻,佯装大度道:“罢了,此事揭过,本公子不与你计较了。”
“多谢公子大度。”郑留这一句道谢阴阳怪气,可他表面彬彬有礼一副君子作派。
宋兆雪眼神剜了郑留一下,满腹火气却发不出来,还强撑着体面对商悯拱手,“在下住桐琴居,悯公主得空可来坐坐。告辞。”
“公子慢走。”商悯礼貌颔首。
她唏嘘地望了望宋兆雪远走的背影,无比理解宋兆雪为何不与郑留比文。
因为文化水平不够。
就像当初商悯主持小宴,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飞花令这项小游戏从宴会上剔除,免得闹出笑话。
“还以为要废一番口舌,幸好他好糊弄。”郑留脸色流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商悯,那宋兆雪想结交你呢。”
“想结交我的人多了去了。”商悯不甚在意道。
她留了个心眼。郑留不通武艺不知是真是假,宋兆雪看似张狂头脑简单,实际上这可能也是一种藏拙。
“宋兆雪是宋王独子,据传闻宋王身体不大好,她今年三十六岁了,一直没能生下第二个孩子。”郑留一边说,一边在棋盘上摆了个棋路出来,“子嗣少,就会有人动歪心思,他能长这么大不容易,可是就算是独子,也要来宿阳。”
商悯的奶奶也是生了两个,一个没了,另一个好歹能顶上。这是很现实的问题,王族宗室总要考虑多个备胎,毕竟家里是真的有王位要继承。
如果自己生不出来,那就要过继,过继之子女的忠诚性和可靠性可能难以保障,还会引发宗室成员夺权内斗等诸多问题。在这种蒙昧落后的王权社会,大多数人信奉的还是血脉联系,继承人不稳,江山社稷也会不稳。
宋兆雪这种性格可能是被娇惯太过了,宋王就这么一个独苗,不过他也不是张狂到底,还是知道些分寸的。
“眼下就剩个赵国的没见过。”商悯道。
六大强国中,武国商悯,郑国郑留,翟国翟静,梁国姬初寒,宋国宋兆雪……赵国质子也来了,就是他还没露面。
传说赵王贪于享乐,性情暴戾,年近三十,没有子嗣。
这回来宿阳的赵国质子,是几年前过继到赵王膝下的,非亲子。
各国质子,各有各的难处,皆非自愿来 蛧 站 : ?? ?? ? . ?? ?? ?? s . ?? ?? z 宿阳的,既然如此,那他们就都有拉拢和结盟的可能性。
眼下天下未乱,各国之间状态相对和平,既然大家都是质子,那在归国前,所有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保命。
郑留:“赵国的那位名叫赵乾,年纪很小,才八岁。”
“嗯,我知道。”商悯道,“听说他这几日不露面,是因为舟车劳顿,水土不服病倒了?”
“应该是,早上我路过他居住的院落还看见医者出入。”郑留摆好了棋盘,指着黑白棋子道,“来,我给你讲讲此局该如何破解……”
“好……”商悯说到一半顿了顿,“不如我们去看望这位赵乾公子?”
“现在?”郑留抬眼看她。
商悯有心想点头,但看了看棋盘,就道:“学完棋再去。”
郑留表情缓下来,耐心为她讲解。
各国质子都在结交走动,商悯不能落后于人。
实际上这几日倒是也有一些小国质子来主动求见她,只是接见他们太招人眼了,她没跟他们见面。据雨霏观察,六强国的质子都是香饽饽,那些无依无靠的小国质子争着抢着在他们面前耍存在感,有事没事儿还想制造一下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