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悯魂魄边缘模糊不清,泛起水波一样的纹路。
她指着那血色大湖呆滞地说:“现在你告诉我,他这么勤奋努力,这般大仁大义,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上生活更多的人,好拿他们去祭那血屠大阵?”
“是。”翟忆的眼神晦暗了下来,“就是如此。”
翟王爱民如子,是因为每个子民都对他有用。翟王爱护百姓,就如牧羊人爱护羊圈里的羊,他要吃它们的肉,喝它们的血,剥掉它们的皮毛,好物尽其用。宰杀羊群之前,当然要把羊群喂得膘肥体壮。
商悯眼前一黑,只觉得魂体受创,控制不住地下坠。要是她处于躯壳之中,恐怕已经如谭桢那样怒极攻心了。
因为她想起,当初在辎重部队中起事时,曾也希望灾民逃向翟国,认为那边有活路。
战乱一起,世界上哪还有什么活路,通往生的路可能是敌人的陷阱……向左向右上天入地,全是死路。若要救人,就只能亲自给那些人安排好退路,否则就是送羊入虎口。
商悯可以接受流血牺牲,也会权衡利弊做取舍,可是她受不了人白白送死,死得毫无意义,还成了喂饱敌人的口粮。
敛雨客在她背后托举了一把,让她魂体漂浮,回过神来。
“……我要杀了孔朔!”
商悯眼中杀意迸射,寒光摄人。
“我要将他挫骨扬灰,让他魂飞魄散!不杀他,何以告慰这片大地两千年间几百上千万的亡魂?”
“后生好志气。”翟忆面色复杂,“只是,你要如何杀呢?”
“你今日所想,今日所怒,正是我往日所想往日所怒。舍我一命,或可助你两分,但若无绝对把握,如何敢轻举妄动?”
敛雨客微微变色,“偃圣,你是指……”
商悯向她看来,“助我两分,是如何助?”
翟忆眼中一派平和,“此身并非自然降生,当日天上出现日月同辉之景,那时我尚在母亲腹中,孔朔为借天象之力施展替命之术,将我从母亲腹中剖出,置于祭坛之上。此法本该天衣无缝,只有一样,他没有算到。”
“他没算到他剖腹取出的这个婴儿,是圣人转世。”
商悯听到此处,对其憎恶更是添上十倍,心中几欲作呕。
“这孽畜与我互换命格,自身命数亦与我紧紧相连,若我自裁当场,再散去三魂七魄,孔朔便会受创。”翟忆道,“若能为斩杀妖孽添上胜机,哪怕只有一点,那也是值得的。本就是已死之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受创是重创,还是……”商悯追问。
翟忆面上显出苦涩之意,轻声叹道:“这便是不确定的地方了,我如今过于弱小,既无武道修为,魂魄又因多次出窍探听孔朔秘密而无比虚弱,怕是拼上性命,也难以助你成事。”
“既不确定,那此法不妥。”敛雨客道,“若是我直接对上孔朔,凭偃圣对他的了解,我胜算能有几分?”
“他足有四千五百年修为,三千年前就已成皇,即便处于九柱大阵之中,你依然不是他的对手。”翟忆直截了当地下定论,“他游荡世间千余年,即便是我也难以探知他此时实力深浅。对付他这样老谋深算的妖,必须一击必中,未有十成十的把握,不可轻举妄动。”
商悯陷入沉思,“孔朔手下,有无妖党?”
“有。”翟忆冷笑,“只不过不是拿来使唤的,是拿来吃的!孔朔自负,向来独行,在他的观念里,群聚乃是弱小者的行径。以他的实力,他是有资格这么认为。”
“前辈说,若什么都不干,那血池中的孔雀蛋还有十年孵化……”她缓缓道,“如果孔朔在这十年间再扩张一次血屠大阵呢?”
“顷刻便能孵化。”翟忆答。
商悯默然,一瞬间好像想通了什么。
她抬眼望着翟忆:“前辈,这世上可有一种能倒转乾坤,逆转因果,令时间回溯的法术?又或者,游太虚者能知道未来发生的种种事,连细节都一清二楚……”
翟忆听闻此言,勃然变色,“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敛雨客眼中略带一丝茫然,似不明白翟忆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事关天下人族的命运,商悯不敢有丝毫隐瞒。
“我师弟郑留,像是那逆转因果重回过去之人,他知晓许多未来会发生的事,但许多事已经和他脑子里的记忆对不上了,命数被改变了……但因那‘天机封锁’,他始终难以将自己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翟忆听前半段,脸上更多的还是思索,可当商悯提及命数改变,以及“天机封锁”,她脸上竟酝酿出狂风骤雨一般的惊骇与狂怒。
如果“预知未来”是游太虚所致,那根本不会触发天机封锁,游太虚者所知晓的未来只是一些零散的画面,是魂魄离体时无意间窥视到命数的流动而获知的片段,即便说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可若是另一种,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乾坤逆转大阵居然已经被启动过了,是什么时候的事?”翟忆失神喃喃,“这说明……人族上一次败了。走投无路,是以扭转乾坤,看再来一遍能否走出一条生路……”
商悯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心中猜测被印证,她却没有押中答案的喜悦,心底只有一片冰冷。
“为什么会有天机封锁这种东西?重生一遭,却处处受限,搞什么天机不可泄露……这有何意义?”
“傻孩子。”翟忆苦笑,“妖族也能占天啊。天机封锁是为了避免妖族窥视到圣人编织好的命数,不可说、不可改,防的不是人,是妖,然而人与妖同是地上生灵,占天不像观气术一样是人族独有,天机封锁万万没有只封锁一方的道理……妖族察觉到命数有异,可能会引发更不可控的变化。”
“无形之手只能轻微拨动棋盘,用力过猛,则会满盘皆输。”
??[180]血屠大阵
“前辈神色凝重……乾坤逆转大阵,要么开启它的代价极大,要么是它一旦启动,便只能开那么一次,再也不会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商悯魂体的手指无意识捻了捻,带着思量与焦灼,“又或许是二者兼而有之?”
“二者兼而有之。”翟忆已无暇关注其他,“此阵是灵圣所设,阵眼在郑国天柱之下。只是,设下之时他虽努力推演,但此阵牵扯过于庞大,行的乃是逆阴阳扭乾坤之事,有伤天和。九柱成型之日迫在眉睫,灵圣尽力弥补,仍难以弥补阵法缺陷……致使大阵开启极度困难,更是需要祭品,以作火引。”
要使木材燃烧,当然得用阳燧火镰充当引信。
这勾连因果的大阵,要让它运转起来,需要的阳燧火镰会是什么?
“灵圣为补全大阵以身为祭,在阵中留下后路,一个用以开启它的暗门。”
若此时商悯胸腔之中有着心脏,她恐怕会屏住呼吸,心脏激烈跳动起来。一种预感在她心中升起,灵觉在跳动,这种感觉在她身上时常有,然而这次实在强烈,比以往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