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商悯与谭桢要做的事,不会被谭闻秋改变。谭闻秋要做的事,也不会因商悯的期望而变动。
双方都有必定要去做某件事的理由,也都有不退让的决心,所以她们只能头对头硬拼硬,直到拼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现在我能确定的是,涂玉安本就打算来峪州。”商悯沉思。
她用白小满化身旁敲侧击细致观察,得知谭闻秋的感知因距离过远,只能通过黑鳞判断大方位。但是李国边境和峪洲这样大的距离差距,她大抵是能感受到的。
谭闻秋没有对涂玉安的方位变动产生特殊的反应,说明这在她预料之内,她本就要安排涂玉安去峪州。
涂玉安一只妖行事,终究还是没有两只妖一起稳妥,所以接下来胡千面来峪州跟他汇合也是可以料想的。
刚捉到涂玉安的时候,商悯很多事情还不确定,根据白小满化身这几天的观察进行对比佐证,她才能真正确定二妖动向,和谭闻秋一方计划的细节。
这份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要比直接动手拷问得出的结论可信得多。
“谭公信我吗?”商悯目光触及谭桢略带忧色的脸庞,见她回望过来,便平心静气道,“我得向你道谢,明知我隐瞒了诸多事情,却还是愿意全心全意配合我。”
是道谢,其实也是歉意。商悯先前说自己的身份是公主替身,没有去宿阳,涂玉安却说闻过她的味道。
凭此细节,谭桢轻而易举地便可判断出商悯说了谎。她不深究,终归是怕得罪商悯导致谭国失去助力。再者商悯成功捉妖归来,足以证明她心是好的,和谭国又着共同的敌人,在大是大非上,她与谭桢是牢不可破的盟友。
谭桢不追究商悯的谎言,商悯却不能不识趣,将她的大度和容忍视作理所当然,要想盟友关系长期保持下去,信任不可或缺。她固然可以靠自身的情报优势拿捏谭桢,可大敌当前,不容生隙。
商悯和谭桢,在某些时候确有惺惺相惜之感。
谭桢沉默片刻,语气稍有放缓,“都是小事。今日提过,往后就不要再提了,我都明白。”
“好。”商悯移开视线,“捉到涂玉安,是个大转机。我还有一个想法,可借此实施。”
“是什么?”谭桢问。
“将谭国捉到涂玉安的事通过密联渠道直接通传给各国君主,试试他们是什么反应……”商悯道,“此事不急,等我们从地牢上去了再办,还有更亟待搞清楚的事。谭公还请先行离去,我来问。”
二人不约而同地回过身,寒凉的目光落到涂玉安身上。
谭桢轻声道:“那就先交给你了,我在外头等你。”
她转身离去,只留商悯独守地牢。
涂玉安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冷笑,兽瞳之中毫无惧色,阴阳怪气道:“终于商量清楚要怎么对付我了?”
逃又逃不了,多说多错,涂玉安既不打算威胁敌人,也不打算跪地求饶。
他在绣衣局当差时拷问过很多人,大部分人扛不住酷刑,会将知道的事情吐得一干二净。然而还有小部分人,威逼利诱酷刑轮番上阵不起任何作用,这部分人面对刑讯,通常只会有两种应对,要么是一个劲谩骂,要么是一言不发。
他已经决定不提殿下和胡千面一个字,也不会回答眼前两个人类的任何一个问题。但是,要是能从拷问中推敲出她们到底对妖族了解多少就好了……
此时挑衅,只是为了让眼前的人产生能撬开他嘴的错觉,这样她们就能说更多的话,涂玉安也能分析出更多的情报。
商悯知道,她并没有多少提问的机会。问得越多,越会暴露己方对妖所知不多的窘境。
就和拷问白小满那次差不多,不能让妖缓过神来,不能让敌人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所以她只能问最重要的问题,有且只有一次试探的机会。
什么是最重要的问题?鬼方动向、各国诸侯有谁已被妖收买、各地妖族细作藏身何处、妖族如何用转生大法……这些都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而且就算问了,对方也不会对这些问题作出明确解答。
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诈涂玉安开口?
商悯双眼微微眯起,眼神幽晦冰冷。
涂玉安盯着她,一个晃神,接着心中一凛,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他居然在这个矮子身上看到了一丝独属于妖的凶戾和野性,那种气息绝不会出现在一名人类身上!
“她是不是真把自己当妖族共主了?”商悯低笑着问。
涂玉安瞳孔一缩,惊疑不定,谨慎地没有出声。
他鼻翼微动,更加认真仔细地辨认商悯的气息,确认她的气息的确属于纯粹的人类……但是凡事总有例外,他知道殿下褪鳞之前的气息就和人类一般无二,修为高深的妖族也可借人类的气息遮掩自身的气味。
再看面前的人那矮子脸上尽是从容的笑意。
涂玉安咽下满口血腥味。他最膈应的,就是人族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见识过官场的很多人,给自己戴上微笑的假面每个官员的必修课,这种微笑代表着人胸有成竹,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的意味。
常和人打交道的涂玉安和胡千面也很快学会了微笑待人,不露声色。
这或许有用,但并不能帮助他们读懂人类的情绪,他们只是把自己的真实面孔也给藏在了面具后面。
人与人面对面尚不能摸清对方的心思,妖面对人,当然也不能。
但是涂玉安可以去猜。
对方知道他是涂玉安,也知道胡千面和他关系匪浅,往最坏的地方猜想,对方极有可能知道殿下的存在,就算不知道,她也会有所猜测。
涂玉安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决意抵挡对方的一些提问和试探,他也知道人族擅长使诈,怕自己不知不觉中计。
可对方如果是要试探殿下的存在,方才那问法似乎有些奇怪。
什么叫“她还真把自己当妖族共主了”……他和胡千面身后若有高位者指使,那妖理所当然就是妖族共主,为什么眼前之人问得这么阴阳怪气、明嘲暗讽?
为什么不直接问:某某是否就是妖族共主?
“还想装下去吗?”商悯笑笑,“可笑一条在两千多年前排不上号的蛟妖,竟然成了天上地下最大的那个。按照人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她勾起唇角,“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涂玉安仍不敢接话,可是那微微抽动的眼角和收缩成一条竖缝的瞳孔暴露了他起伏不定的心绪。
他猝不及防,惶恐万分,只觉得事情全然脱离了掌控,他乘坐着失控的马车奔向了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