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归讲得很慢,像是刻意留足了时间让商悯去细细思考,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寡淡,但淡漠中夹杂了一丝期许。
“若你想活着,哪怕生不如死,那也可以。等你被抓回后,我会压下你叛逃的消息,命令亲信不许将你叛逃之事外传,然后你依然会待在我身边,但是没有自由……只是活着,如行尸走肉。”
商悯的情绪在短暂的波动后迅速沉静,她听完了苏归的每一句话,而后道:“我明白了,老师,你是在叫我选吗?”
“是,你可以开始选了。”苏归道,“我能为你做的不多,这是我能做的全部了。”
“哪怕我逃走了……那又有什么用呢?”商悯幽幽道,“老师,我知道你很重情义,很信守承诺,你是我见过最信守承诺的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是杀我还是放我,都没有办法解决问题。”
她上前一步,逼近苏归,锐利而坚定的眼睛对上了苏归的双眼,“杀了我,你会和武国,和我的父王、姑姑为敌。放了我,你最终还是会和我最亲的两个亲人为敌。他们不仅是我的亲人,不也是你的吗?否则你们四个当时为何会结为异姓兄弟姐妹?”
苏归胸腔一个起伏,定定地凝视着商悯。
“老师,我从不逃避问题,可是我觉得老师你,好像很擅长逃避问题。”商悯深吸一口气,话语毫不婉转,“你不想杀我,也不想与我父王姑姑为敌,但是你依然要这么做。你想放了我,然而你怎会不知道,我回了武国,你还在大燕,大燕昨日伐梁,今日攻谭,明日就能征武!杀我放我,都改变不了你们兄弟姐妹刀剑相向的局面,都改不了你身不由己的现状!”
苏归手指一颤,身体情不自禁后仰了一下,靠在了帅椅的椅背上,他瞳孔颤动,像是被商悯的话语和眼神所逼迫,逼到无路可退。
商悯眼睛眯起,观察着苏归的神情,“老师,今日你杀我,来日就要杀我父王和姑姑。你不肯放下那份情谊,放不下父王和姑姑,不然当时你为什么要放他们走……你在他们面前断臂绝义,就没想过立刻杀他们吗?”
“够了,商悯,不要再说了!”苏归从帅椅上站了起来,可是他居然没站稳,一个踉跄扶住旁边的桌子,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声渐渐急促,恐怖的煞气从他身体中倾泻而出,把商悯震得后退数步。
苏归从袖中取出玉瓶,倒出一枚丹药塞进嘴里,倾刻间,煞气收拢,他手臂上暴起青筋,眼中含了怒意。
他道:“商悯,你别逼我。”
商悯这下确定了。
苏归真不想杀她,刚才说那些要杀她的话,其实是在吓她……他实际上是想逼她逃走。
哪怕苏归早就猜到商悯是在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真的受伤也好,苦肉计也罢,今日的话语同样如此,她就是在逼他表态,在他的底线边缘来回蹦哒,强迫他去做一个选择。
“你想要的是什么?”商悯来到苏归身前,“大燕能够给你什么?”
苏归沉默不语。
“老师和我们之间,就没有一丝一毫和平共处的可能吗?老师想从大燕身上获得的东西,我武国给不了吗?还是说老师有什么其他的考虑……”她扶住苏归的手臂,引他坐在帅椅上,眼眸真挚澄澈,言语发自肺腑,“我不想与你为敌,父王和姑姑也不想,老师,为何非选择大燕不可?”
“你太天真,不明白世界上的很多事早已注定,我虽不愿,但只能选择认命。”苏归眼神复杂。
他被一个孩子逼得退无可退。
为什么她不肯听话逃走,为什么非要把所有的事拆开扯明白……他警告过她了,可是她太不听话,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的底线。
“早已注定,凭什么就不能反抗了,哪怕反抗也会奔向注定的结果,那起码反抗了。”商悯道,“更何况,我从不认为有什么事是注定的。”
“曾经,我也如你一样。”苏归闭了闭眼。
待他睁开双眼,漆黑的眼睛已经化为猩红色的竖瞳。
充满凶性的眼眸注视着商悯,让她的头脑乃至神魂都陷入无法思考的静止状态。
“睡吧。”苏归轻声道。
他话音刚落,商悯眼皮一合,咣当倒在了地上。
“都忘记吧,忘了你的过往,你的一切……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长大成人,归隐山野,远离战乱纷争。”他轻声道,“这条路不符合你的抱负,但是我能保住你的最好的路,我会杀了商溯,按照约定,你能活着。”
宿阳城外,翠微湖中。
商悯的身外化身一头栽进了湖里。
敛雨客大吃一惊,把她给捞了上来,疑惑道:“拾玉,这是怎么了?”
商悯抹干净脸上的水和乱发,呸呸吐出了湖水,大怒道:“一个死脑筋说不过我就玩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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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过就玩阴的?”敛雨客挑眉,“我倒是好奇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我劝苏归投武,而他不出所料地拒绝了……不,或许也不算是拒绝,因为他早就丧失了选择的权力。”商悯心中有怜悯,有惋惜,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谭闻秋控制了子邺,当然也能控制苏归。
她控制人的手段不尽相同,对皇帝是用幻心蛊,对子邺是禁言咒,对商悯是蚀心蛊,对苏归,她也定有办法使他臣服,让他言听计从,为她所用。
“我本以为他中了什么无法违抗的禁制蛊虫,可是他还能为我抗命。”商悯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想杀我,劝我逃走,我不肯,然后他就想强迫我离开燕军,要删了我的记忆,让我做为普通人生活……这我怎么会愿意呢?”
今夜商悯预感苏归要动手,就留了化身在敛雨客身边好随时让他知道她本体的动向。
但敛雨客能做的也仅仅就是这些了,他鞭长莫及,没法一下子跨越千里解商悯危难。不过,商悯本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觉得苏归不会把事情做绝。
现在好了,事情是没做绝,她是能活着没错,可是苏归一意孤行要给商悯安排另一条路。
一条远离纷争,可永远无法触及权力,无法实现抱负的路。
“你本体现在是什么情况?”敛雨客问。
商悯愁眉不展:“被他强制入睡了,我本体醒不过来,只余化身中的灵识是清醒的,他用的应该是与神魂和记忆有关的秘法。”
与白小满的魇雾很像,怪不得涂玉安之前还想让苏归教白小满神通。
“我就怕等我醒来,我已经不在军营里了。”她道,“希望本体记忆不会受到影响。”
敛雨客沉思。
“不会,你的灵识被分成了多份存于化身之中,要是你的灵识全部聚集于本体,那他的确会影响你,可是当灵识被分出来后,他的秘法就有了破绽。”敛雨客道,“就像原本密不透风的网出现了空隙,让你的一部分灵识变成了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