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公微微抬头,轻声问:“若我自缢,天柱又能撑多久?”
敛雨客沉默良久,而后道:“五年。”
“五年?”谭桢愣了愣,“我父亲舍去一命,只能延续五年封印?那妖魔五年后破封与今日就破封又有何区别?才不过五年!”
“这不一样。”敛雨客岿然不动,“若燕皇知道谭公献祭以续天柱封印,就会明白出兵只会无功而返,不但不能破除封印,还会折损兵力,继而放弃即刻攻谭,谭国百姓不必遭受战乱之苦。”
谭桢冷笑:“五年后还不是一样。”
“可谭公争取的这五年时间足够在下游说各国,揭露真相,届时各国可利用这段时间筹备兵马联合抗燕,届时改朝换代,碎玉重聚,天柱仍续,妖魔仍被封印……天下共主,依然是人族。”敛雨客垂眸。
谭桢收刀,转身跪在殿下叩首,高声道:“父亲!不过是江湖术士的虚无缥缈之言,尚不能确认此人居心,亦不能确定天柱之危是否确有其事,请三思!”
两行泪顺着谭公苍老的脸颊流下,不止是在哭谭国,还是在哭岌岌可危的属于人族的天下。
“大燕就是那将碎的玉盘?”谭公喃喃,“那谁是修补玉盘的天命之人?”
“在下不知。”敛雨客道,“我周游列国,不只是为了游说各国国主,也是为了寻找那位天命之人。”
“何来天命?何为天命?为何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知道在哪儿的人身上?与其听天由命,不如我谭国即刻与各国去信,寻找同盟与我谭国共同抗燕。”谭桢坚持己见,“什么玉盘将碎?如果我谭国不再,那玉盘早碎晚碎又有何分别?国君自缢,还是为了一江湖术士不知真假的言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是要抽断我谭国的脊梁骨啊。”
谭公似是不想再说什么话,他闭上眼,“来人。”
通向外间的铃铛被摇动,退到殿外的宫人陆续进来。
“请这位客人去休息。”谭公疲惫抬手,指指敛雨客,随后对谭桢道,“桢儿,你也退下,为父要好好想想。”
“不必,在下不会在谭国久留。”敛雨客临退前,望着殿上的老人道,“谭公,天下命运,现在就在您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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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师姐师弟
“从今往后,我便是大师姐了。”商悯神清气爽,四平八稳地端坐在横倒的梅花桩上。
她衣袖微皱,裤腿染上尘埃,但发丝不乱神情自若,姿态颇为从容。
宋兆雪就不一样了,他趴在地上,比试用的木质长柄刀断作两节,手腕直到手肘处的衣服都被真气震成了碎屑,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脑门正中央一道的红痕异常醒目,像是被什么给凌空劈中了。
“愿赌服输,我宋兆雪服你。”宋兆雪揉着脑门从地上爬了起来,对商悯抱拳,“这声大师姐,悯公主当得起,我虽年长,但武艺不及你。”
这拿得起放得下的做派令商悯又高看他一分,受了他这次行礼,随后笑:“今后私下里便互称师姐弟,悯公主这称呼就不用再说了,三师弟。”
此先二人虽有客套话让互称姓名,但终究是客套,直到宋兆雪被商悯打服,这声大师姐和三师弟才让二人关系近了一些。
听商悯提起“三师弟”这个次序,宋兆雪不由一阵牙疼,眼神默默看向一旁风轻云淡状的郑留。
谁能想到这小子显山不漏水,赢了兵法比试,一下子把宋兆雪给比了下去,最后郑留推演沙盘之际败于商悯之手倒是让宋兆雪得了些安慰。
你输我也输,似乎也不是那么丢人了。
他极度不愿喊此人二师兄,一味不承认未免显得自己气量小,但两人有摩擦在前,他终究是没能咽下这口气,再度约战道:“这次是我输了,改日再和你论个高低。”
“随时奉陪,三师弟。”郑留开口就将宋兆雪气了个半死。
宋兆雪眉心直跳,阴阳怪气道:“二师兄先前说自己在王宫之中不受重视,也没去书院上过几天学,却不料如此深藏不露,佩服!佩服!”
这话就是在直刺郑留心机深沉了。
郑留也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的性子,不过此时此刻既然已成同门,日后相处时日多,倒是没必要呈口舌之利,免得他日再起祸端。
他瞥一眼宋兆雪,语气平平道:“三师弟作为独子,想必体会不到我作为十九公子的不易,我兄姐个个才干出众,我只是父王众多子孙中的一个,若我不懂藏拙,还能活到现在吗?”
宋兆雪听了这话一时愣神,反觉得郑留言语直白,没了那弯弯绕绕,也不失坦诚,登时火消了一些,碍于面子还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商悯将二人争锋看在眼中,拍拍手,面带微笑道:“即便今日已经争出来一个长短,可终究是达者为先,若是来日你们胜过我,我不介意开口称你二人为师兄。”
言语之间却是不惧挑战极为自信,毫不担心老大的位置落入他人之手。
说完这句话,商悯笑容收敛,微微蹙起眉,“我三人师从苏归大将军,今后就是同门。眼见攻谭之势难以阻挡,老师领军,我三人作为弟子要随大将军出征,安排的职务应当是亲卫或侍从。战场瞬息万变,刀剑无眼,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还是彼此照应为好。我等出身不同,但到底同属大燕臣民,不管之前有什么龃龉,在某些事情的立场上是一致的。”
这话说得漂亮,顾全了身为诸侯国后裔的“义”,也占了一个“理”,且商悯胜过二人占了个大师姐的名头,也算树立威信,不管是宋兆雪和郑留都没法再说什么。
事关身家性命,二人暂且放下了往日矛盾。
宋兆雪看向商悯:“苏大将军……老师他似乎不怎么亲和。”
他说得很克制,苏归实际上是完全不想管他们的事儿。
“都说老师性情暴戾,阴晴不定,我跟他说了几句话,倒未曾这么觉得,严厉是严厉了些,可又没到暴戾的程度。”商悯皱眉苦思,“也许是当年战场上的传言……”
“我以前在郑王宫倒是听过老师的事迹,当年伐梁,一城城主负隅顽抗抵死不降,与燕军数度交战,还斩落了燕军一名大将,老师当年还是一个小将,大将身死,老师临危受命接下大军指挥的重担,用兵奇袭,大破城池,血洗叛军,此后更是势不可挡。”郑留道,“当年苏归与现今为梁王的姬桓并称为两位杀星。”
随着梁国宫变尘埃落定,大公子姬桓登位梁王,盖着燕皇御印的圣旨已经在发往梁国的路上了,姬桓这位梁王也得到了皇帝认可,无人敢言他得位不正。
宋兆雪脸色古怪了起来,“梁王当年出名可是因为他……杀降,杀了几十万。咱们这老师,杀的看来不比梁王少。可他气息内敛,不见血煞之气外泄,足见他心性远非常人能及。”
杀降算不得什么本事,姬桓杀的是甲胄尽除的手无寸铁之人,苏归可是结结实实地绞杀了几十万敌军,商悯怀疑他不杀降是因为他从没给敌人投降的机会。
比试结束,正好承安园的宫女把商悯等人的侍从和行礼衣物收拾好送来了镇国大将军府。
府中管家早就为他们三人分好了院落,他们会住在这里,直到攻谭之战开始,大军出征。
商悯的小院居中,一左一右分别是郑留与宋兆雪的住所。
她在院中看着雨霏等侍女收拾好一应物品,坐在椅子上,内心止不住感到空寂。
“到了这儿,与承安园境况又不一样了。”商悯似是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