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老门山的地主也不算少,那会即使没有现在开垦的土地要多,但是也有千来亩地,邓地主跟金地主也只是占了小头,朱姓人家才占的是大头。第一回 清算初期,有些许事情,然后田地归了集体,后来大家都是安然无恙地过了近二十来年的日子。

复又清算的时候,朱姓的地主都有好些过世了,仅余下一个朱姓的地主。

说来说去,老门山的地主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周扒皮之类的事情也是未曾有过的。

这一会,邓地主已经是病重了,想要跟朱立勤叶有华翁婿见上最后一面,叶有华心中没有什么不大想去的感觉,他看了岳父一眼,征求岳父的意见。

朱立勤沉吟了一下,“到底是跟家里有一点点交情的,又是特意来请去见最后一面,那还是去见一见吧。”

“那就跟邓家的小娃娃说一句,晚上就去见上一面吧。”于敏乔看了一眼正端着一碗鸡蛋羹吃得喷香的小娃娃,说了一句。

这原是给小哲圣的鸡蛋羹,只不过看着小娃娃渴盼的目光,素璎就递给了小娃娃,小娃娃还不肯接过来的,在小素玥和小成信还有小哲圣的劝说之下才接了过去。

虽然邓地主老夫妻两个把儿孙辈们给赶了出去,但是邓地主的儿孙辈们还是自动自发地不把自己跟老门山社员们一般的待遇,老门山的养鸡场,社员们都是能去兑换鸡蛋回家来吃的。

邓地主的儿孙们几乎不去兑换,再加上邓地主夫妻病了有一段时间了,儿孙们又都很有孝心,消耗了不少药材,日子过得就没那么好了。

所以小娃娃才会看见鸡蛋羹才会眼馋了。

虽然吃得很香,但是还是看得出来的,小娃娃举止斯文有礼,并没有显得什么吃相很狼狈。

他认真地把鸡蛋羹的一半给吃得干干净净地,然后迟疑着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朱阿婆,剩下一半我能带给我家小妹妹吃吗?碗我会洗好了再给还过来的。”

“这碗你吃吧,厨房里又给蒸了呢,你带一份回去给你家小妹妹吃就成了,”于敏乔难得对着个小孩子心软了。

小娃娃摇了摇头,“不成的,我已经厚着脸皮占了朱阿婆家里的便宜了,这份就够了。太阿公说了的,做人不能这么贪心的。”

“成吧。你晚些把碗还回来就成了。”于敏乔也不勉强,就叫他等会还碗。

小娃娃欢欢喜喜地给大家道了谢,又问朱立勤叶有华翁婿两个能不能去见太阿公,“我得回去跟太阿公说一声。”

听到朱立勤翁婿两个应承了到晚上就去探望邓地主,又很是有礼貌地跟大家道谢,然后就步伐稳稳地端着半碗鸡蛋羹回去了。

“苦难使人成长得很快呢。”于敏乔叹了一声,说了这么一句。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六七岁的小娃娃,这么懂事,也是很难得的了。

朱立勤跟叶有华既然是同意了晚上去看望邓地主,吃了晚饭消了食,只等天色一黑,翁婿两个就换了一身九成新的中山装,拎了一只篮子,出去探望病人去了。

天色黑了,为着就在队里,叶有华只举着一只手电筒照明,又有月色照明,倒是不觉得过天黑路滑,他一手拎着个篮子一只手扶着岳父。

在队里转悠了几个小巷子,这才到了邓地主家里,邓地主家里儿孙辈不少,当初这屋子是砌得很是宽大的,一直都是分家不分居地一家子住着。

后来,事情起了之后,这老夫妻两个就住了院子里另一间单独的屋子,只老夫妻两个住着,吃饭也只是在屋外后砌了个灶台。

叶有华还是上一回事起给送信的时候来过邓家,那会也是在正屋里报信的,并没有进过这间小屋子。这会,他走进去一瞧,就发觉屋子里很是闷热。

这个屋子当初大抵也就是砌出来做个杂物房,放些农具之类的东西的,屋子并没有砌得很高,窗口倒是砌得挺高的,老夫妻两个就窝在这么一间屋子里。

邓地主躲在床上睡觉,偶尔会有一两声的咳嗽声传出来,而邓老婆子虽然在床边坐着,却是老得已经是整个人都弯成了一张弓了。

看着朱立勤翁婿两个进来了,邓老婆子就站了起来迎客,她的腰背已经是驼得太厉害了,站起来也是弯着腰的模样。

“老头子还真是没有看错人。”说话的声音也跟喉咙里卡着东西似的,既不怎么清晰,也很是粗糙难听。

朱立勤冲邓老婆子点点头,微微俯了俯身行了礼,“老嫂,当初,家父将要另娶之时,我记得,邓老哥替我们兄弟三个也是说过话的,这恩情我还记着呢!”

“嘎嘎嘎,”邓老婆子嗓子里笑了笑,“那也不是他有好心什么的,他打小起,就是这么个性子,他就是见不得别人,在原配尸骨未寒就另娶之类的事情。”

朱立勤扶着邓老婆子待坐下,叶有华连忙把凳子调整了一下,好让邓老婆子坐得舒服一些,邓老婆子很是满意,“你们两个,不错,很不错。”

她冲床上躺着的人喊了一声,见没个回应,就伸手又摇了摇,才把人给喊醒了,邓地主睁开眼看了看,就待要爬起来,叶有华连忙扶他半坐起来,又给他背后靠了一个枕头。

邓地主坐稳了先咳嗽咳了个撕心裂肺,好一会才稳了下来,“老了,老了。”冲朱立勤翁婿两个摆摆手,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坐,坐,没人,侍候,你们,随便,坐。”

叶有华摆了两张椅子,先让岳父坐了下来,自己才坐了下来。

邓地主在枕头底下摸索了一下,摸出来两丸药,就着床边的一杯水给吞咽了下去。

吃了药,深吸了长长的一口气才又吐出来,“张大夫,医术好,非常好,这药一吃,就好受多了。”看得出来确实是不错,邓地主就连说话都顺畅了许多。

“没想到,又多活了这么些年。”邓地主跟朱立勤翁婿两个感叹了一句,“当初,有华上门来给我报了消息,我还想着,为着不连累孙子后辈,怕不是我两个老头子老太婆得死上一死了。后来,却没想到,这日子还是过得算是不错的。咱们两个老不死的多活了几年,这是托了有华的福气啊。”

“不料,”邓地主说着有些摇头,“我倒是还想苟且偷生,这身体,它不争气啊,太不争气了。”

叶有华不敢居这个功,“还是大家想得明白呢。”

“跟我,有华你就别客气了。”邓地主笑着摇了摇头,“你当我不知道么?当初上头来的几个人,那个靳组长,是有华的朋友吧。不是他照顾了咱们老门山,何止是咱们两个活不成了,怕是家里儿孙辈们也别想活了。”邓地主说起了自己听来的那个传闻,可想而知,真要是做起来,什么残忍的事情做不来的?哪里不能感恩呢?

叶有华微微点了点头,就着灯光打量着邓地主,这边屋子里只接了一个昏暗的电灯泡。即使是这样,也看得出来邓地主的脸色一片灰败,叶有华心里沉了沉,这副样子,分明是死气已近了。

邓地主先感谢了一阵叶有华,这才说到了主题,“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活到了这个年份上,怕是日子要走到头了。请了两位过来,也是有事情想要请托。”

“老哥请说,但凡我们能帮忙的,定是不会推辞的。”朱立勤说着看了看女婿一眼。

叶有华也是这么说的,“老伯只管请说,有什么能帮忙的,定不推辞。”

邓地主原也是知道这两位不是什么坏心思的人,为人处世不似一般的人,这两个是心思极其公正清明的人。

他这才把自己的请托给说了,“这几年,受我的拖累,他们都不敢去享受队里的待遇,又有我们两个老的生病,这是老病,得用好药材养。张大夫虽然得了他们的嘱托也不肯明说,但我也想得到,各家的钱财怕也是消耗得差不多了。”

“这回请两位来,就是我想用些当年攒下来的小黄鱼跟两位换一笔钱。”邓地主目光恳切地望着面色不变的朱立勤翁婿两个。

“我做地主也这么多年了,当年还把永康娘俩赶出去,我占了家里的大份,哪怕清算过,但是要说手里没两个好东西,这是没可能的,藏下来的小黄鱼也有几条呢。我想着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拖累了儿孙们这么多了,怎么着死之胶也好歹也要留下一点什么给他们,现在这年头,小黄鱼这东西不好留下给他们,就想跟你们换些钱。”

朱立勤认真听着邓地主讲完了话,这才冲邓地主说到,“老哥家里一进凑不开手不要紧,这些年,家里素珊工作几年了也汇过几笔钱回来,我们家里别的不说,千把块钱还是能借出来给老哥的。只是这小黄鱼,老哥也知道不好留下来的,我们却是不好给收下的。”

邓地主听了说不出来是失望还是满意,他看着面色坚定的翁婿两个,心中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