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队长。”看到叶有华过来,会计员就把手头上忙着的事交给了一个社员,“大队长刚刚说您去调车了,调好了?”
“车子调好了。立良叔,我看你家也有两个孙子要去的,你记得跟他们说一说,出去了要跟紧一点,别掉队了。”叶有华看了看木条框子里的玻璃瓶,现在验的是辣椒酱,别的要出货的早就已经验好了,只有辣椒酱出来得晚,验货时间拖延了一些。
木条框子里的玻璃瓶一个个擦得干干净净,亮澄澄的,他拿起一瓶辣椒酱晃了晃,看不出来不正常的状况,老门山的品质还是很过关的。
朱立良听了叶有华的话也高兴得很,“哎,有华你只管放心。”他听叶有华叫他叔,也就直接叫起叶有华名字来,“说起来有华你也是他们的姑父,荣江荣湖他们要是不听话,有什么事情你只管直接教训就是了。”
朱家在老门山的时间不短了,据说几百年前都是同一支来着,现在的各家虽然算关系有些远了,但牵绊不浅,按辈分,朱娇娇算是朱立良的侄女一辈,虽然不是一表三千里,也有点远了。
但要说叶有华是朱立良孙子们的姑父那也没错,他们确实也得喊朱娇娇一声表姑姑。
“荣河还是小了几岁,不然也好这次跟你出去跑一跑。”立良说着又有些惋惜。
叶有华失笑,“立良叔,我记得荣河今年高考呢,说不得会考上大学呢,以后吃公家饭的,何必跑这事?”
“不一定考得上呢。”朱立良手上也忙着检查辣椒酱,一脸的笑容,但说话还是挺谦虚的,“就算是考上了,不瞒你说。”他稍稍压低了一点声音,凑近了跟叶有华说话,“这世道总感觉越来越乱了,能不能好好儿地,也难说。”
叶有华手上动作不停,抬头看了这位族叔一眼,看得出来,立良族叔说的话是认真的,要说立良族叔家有娇娇这样有奇遇的人,他觉得也不可能,都没有一丁点的痕迹,也就是说这算是立良族叔自己想到,“这话怎么说?”
“大戏里不都是这么唱的么?”朱立良笑了笑,吚吚呀呀地低声唱了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叶有华听他这唱腔,顿了顿倒也没说什么,他倒是想说这话有些不合适,当今这位也不是皇帝,到底这话不好说出来,他笑了笑就安静地检查起东西来。
朱立良看叶有华没想再说话的意思,他就往旁边挪了挪,跟四队的记分员刘谋长挤在了一块。
刘谋长就问他,“刚刚在说什么呢?怎么还唱起来了?”
朱立良的声音虽然压得低,但那唱腔一起,吚吚呀呀的,声音压得再低,隔着这么一点点的距离还是能听得见的。
刘谋长就笑话朱立良,“你不会为了讨好叶队长,还跟叶队长唱起大戏来了吧?”
朱立良就瞪他,“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有华是立勤哥教出来的,什么时候是这样要叫人去讨好的?我跟他闲聊了几句呢。对了,你也记得叮嘱一下你家那几个小子,出去了要跟紧点,别掉队了,市区他们可没去过的,要是落在那里了,要怎么回来怕是都不知道。”
这话倒是正经,刘谋长也严肃了起来,“成,我记着了,一会指定跟他们耳提面命一番,谁要是敢胡来,看我不剁了他。”
“做么子起先就这么凶悍?好好教就成,教不听再动手抽也不迟。”老门山教孩子一般都是先训话,不成了再用打的。
大队里像朱家的孩子这么听话的也不多,但就是成忠他们有时候也免不了被罚呢,偶尔也要被家里的戒尺在左手掌心里抽几下的。
所以打孩子在老门山也算是常见了,经常听得有哪家的孩子被打得鬼哭狼嚎的,整个大队都听得到的那种嚎叫。
老门山打孩子常用的工具是用小条的三四根竹枝条绑成的一把小扫帚模样,这样小小的竹扫帚抽人,被抽的人那是痛得要命的,但是这东西也抽不坏孩子的身体,再怎么抽打也就是一些皮外伤罢了。
别家要是听说了哪家在打孩子们,打得狠了些,隔得远的也就听一听,附近的邻居会去看一看,顶多就是去先劝打孩子的大人消消气,在一旁看着打得也差不多了才上前拦一拦,这会基本上也是能拦得下的。至于说一去就拦着不让打孩子,那指定是没有的。
这种教训孩子的法子,在老门山是算不得是虐/待/孩子的。只有那种有事没事就又打又骂既不给饭吃也不给衣服穿的,才算是虐/待/孩子,但除了后妈谁舍得这般待自己的孩子呀,所以这种事情在老门山还不曾有过。
倒是他们都有听说过,隔壁有个大队里有过这样的事情,被队里的妇/女/主任揪着那做后妈的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这才是收敛了。
大家一边闲聊,一边质检,这些被检查过的辣椒酱一一装进木条框子,封好之后又要一箱一箱地搬到指定的地方堆放着。
之前大礼堂还要用起来,东西都是堆放在各处,养殖场的空屋子、大礼堂两端的礼台、两端礼台后头的空屋子、学校那边的大食堂等等。而检验过关之后就要堆放得离大礼堂晒谷坪这边要更近一些才好,为是方便装货上车。
质检不过关的辣椒酱全部都堆放在一起,这种辣椒酱是不能出货的,但是玻璃瓶还是要留下来的,清洗干净了下一次还能继续使用。
老门山的辣椒酱味道还挺辣的,这种太辣的东西又不能用来喂猪,只能是倒掉的,队里有些贪便宜的人会拿了工具来装回去留着自家吃,辣椒肉酱里头还有肉呢,毕竟都是油炸之后炒出来的东西,才放了这么些天而已,要坏也坏不哪里去,不发给买家也是老门山质检查验得很严格,事实上也没有真的就坏掉了。
大队长一开始还说过几次,怕社员们吃坏了肚子,生起病来,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门山的人肠胃太强大了,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反正也没听说谁吃了这些东西就拉肚子的,都还挺好的,个个都是活蹦乱跳的,大队长也就没再管了。
因怕有人为了多占点便宜就故意做手脚,这些不过关的辣椒酱还需要再次检查过一遍之后才放在大礼堂的屋檐下,放在屋檐下就是叫大家自己挑捡了,挑捡了的社员会顺便把玻璃瓶清洗干净,也算是省了一桩事了。
贪这种小便宜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素珊几个在桥南中学读书的回来还说起,有好些同学带去学校的饭盒里就有辣椒肉酱,炒辣椒肉酱挺耗油的,还需要是花生油,更大队部买炒辣椒酱的香料又得出一份钱,因此舍得自家炒辣椒酱的社员不多。
素珊说的那几家就是过日子很省的人家,能够舍得让孩子们带辣椒肉酱去学校当中午饭,也是很难得的,自己炒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想必这里头有些舍不得的社员家里就是挑捡的这些次品了。
素珊几个这般说倒也不是羡慕或者鄙视什么的,朱家的伙食也不差,家里养的那些猪羊鸡鸭鹅等等也并不是为着要卖出去才养的,都留着是给家里吃的,所以素珊他们虽然因着不想太过显眼带去学校的饭盒比较普通,但平时在家里吃得是不差的。
老门山的水稻这几年都是能正常地种植了,不管是不是农忙时期,家里一天三餐都是吃得正餐,就算是大早上也是煮的干米饭正经地配着炒菜的。
中午素珊几个带的饭盒里没有大荤菜,但好些菜都是用猪油炒出来的,家里也不是舍不得放油炒菜的,就算是素菜吃起来的味道也不会太差。
羡慕轮不上,鄙视更不会了,苦日子又不是没有过过,素珊还记得小时候家里也没有现在这么好的伙食呢。
大礼堂这边大家伙忙着质检忙到中午又各自回家去吃饭。
叶有华回家看到朱娇娇又没好好歇着,还在给他整理着他明天要带的行当,“你明天要带不少人吧?肯定又是舍不得出去吃饭店的,这些东西你带过去,大家好歹能分一点吃。”
叶有华翻了翻行李袋子,袋子最里层装了一套备用的衣服,另外的两层层里有装了一罐子辣椒肉酱,还有几把粉条干,东西不算太多。
“明天早上我再起来给你煎点土豆饼,你带到路上饿的时候垫一垫。”朱娇娇让丈夫看看行李袋,手上也理着东西。
叶有华还想着要把衣服拿出来,一听了妻子说明天早上还要煎土豆饼连忙拒绝了,他可不想让妻子还没恢复就要操劳,“才去一天,晚上就回来了,这些粉条干先浸泡好,中午垫一垫就够了。”
“这么快?”朱娇娇顿了顿手里的动作,“往常你们为了等着车子回来有时候还要在火车站过夜呢。”
约好了发货时间也不一定就会那么快的,前头还排着别人呢,这种事情真的没可能准时准点的。
而运输队的车子回县城来的时间是定好的,他们不一定就赶得上,赶不上的那个时间点去客运站搭客车也搭不了了,只能等第二天再回。
说在火车站过夜其实就是在候车室过夜,火车站附近的旅馆也不便宜呢,他们是舍不得去住旅馆的。
叶有华把今天上午调车的事情给说了,“今天跟运输队多订了一台车子,这台车子算是给咱们搭乘专用的,这样来去也方便了许多。”
“去这么多人,这点粉条不够吧?”朱娇娇听这话就说不做煎饼,但又担忧起粉条不够用了。
叶有华把行李袋放一边,“这些尽够了。这么多人,下午我去说一声,叫他们自己带吃的吧,反正咱们老门山的惯例是出差不报销餐费的。”
“嗯,也对。”朱娇娇一想也是,丈夫这几年出差从来就没有报过餐费,这事是整个老门山都知道的,想来这次跟队的人也不会指望这次出去是去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