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更是吃了一惊。
一个发髻是挽得松而不散,似玉堆云绕一般,生动而慵懒。一柄银钗横于其间,钗头缀着的东珠温润,又添几分娇婉。
泠琅真心实意地赞道:“红桃说得真不错,她定是教无可教了,才催促你赶紧出师。”
绿袖喜上眉梢道:“少夫人喜欢就好,对了”
她示意泠琅起身:“今一大早,红桃还送了一身新衣服来,说是夫人给您的。”
泠琅闻言看过去,只见柜上摊开着一件裙装,浅浅的紫,颜色极妙,似烟似雾,又似雨中远山。裙边缀了缠枝纹路,还配了同色披帛。
此前江琮病重,侯府中气氛低迷,即使侯夫人不提,她作为世子夫人也从不穿红戴绿,连配饰都无,每日素面朝天,寡淡极了。
如今他醒转,侯夫人不声不响,鲜艳漂亮的新衣服倒送上门来,这是在鼓励她想打扮便打扮,无需再顾虑其他。
泠琅低着头,用手指慢慢摩挲衣料,软而滑的质地,像在触摸一片云。
她想起侯夫人不止一次说过,如果有女儿,定是像她这般的。
她很喜欢自己,这一点府中上下都知道,泠琅自然也能瞧得出,但她为此并没有多少自得,反而很内疚。
自己根本不若表面上那么温柔恭顺,侯夫人被营造出来的表象欺骗了。从前她觉得无所谓,侯府同杀父凶手有关,根本无需自责自愧,但如今
已经确信,侯夫人与此事并无关系,所以从前的种种欺瞒,换来的真心相待,变得如此叫人难以忍受。
泠琅其实很厌烦不得不这样做,她宁愿同那凶手战上个三天三夜,也好过在此辜负他人真情。
她轻叹一口气,如今这般,只能且走且看了。
来到偏堂时,不早还不晚。
不晚是因为侯夫人还未至,总不会让做一家之主的等她,至于这个不早
堂内已经坐了一个人。
墨发用玉冠束着,一身月白色袍子,春末的温暖天气也穿得严严实实,脖子都没露出几分。一双粼粼桃花眼将她望着,长眉中间的红痕真如寒梅一点。
江琮微笑道:“夫人今日光彩照人。”
泠琅亦浅笑着回敬:“夫君亦英俊倜傥。”
她怎么差点忘了,自己已经多了个能说会动的丈夫。
虽然动起来不利索,但说话是相当的好听,并且很难应付啊。
第8章 炒芦笋
她没有说假话,江琮确实是“十分英俊”。
第一次见面,他坐在帐中,光线亦不算明朗,而她忙着演戏落泪,无暇好好端详对方面容。
第二次见面,黑灯瞎火,虽有月亮高照着,但廊下阴影之中还是看不太分明,并且她依然忙着演戏落泪,没有功夫细看。
如今青天白日,江琮在椅子上好端端坐着,含笑望于她。她也终于没什么泪好落,于是毫不客气,笑眯眯地把他好生看了几个来回。
得出结论:好看,确实好看。
或许是因为病弱,常年不见天日,他很白,显得发色更乌,眉眼更深,那颗红痣尤其是鲜焕如丹朱。
刚过二十,身上还沾着精致的少年气,声音亦介于清润与低沉之间,显现出冰泉般的剔透质感来。气质清朗温润的同时,也未脱去少年青涩,这着实是男子最妙的一段年龄。
多年病痛并未使得他恹恹疲惫,反而有种琉璃易碎的脆弱美感,加上人也温和从容,这份脆弱便更成了雅致,叫人赏心悦目。
赏的是泠琅的心,悦的是泠琅的目,纵使她走南闯北多年,高门大户也去过不少,但这般叫她顺眼的青年,还是头一回碰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更是其中集大成者,平日里望着这样一张脸扮作贤妻,就是五分演力也能发挥成十分来。
不由心中感叹,画鬼用“病鹤”二字形容,真乃妙绝。
那厢,江琮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神色还几度变换,不由轻咳一声:“夫人这是在看什么?”
泠琅掏出绢帕,轻掩红唇,做出女儿羞态,说的话却十分直白:“在看夫君呀。”
江琮于是又咳一声,手放在口边,视线移到一旁,不再看她。
泠琅走上前,坐到他旁边:“夫君可是身体不适?一大早便费力咳喘,我看着好生心疼。”
江琮并不觉得自己方才假装咳的那两下有什么费力,但他还是客气道:“不碍事,只是有些痒,老毛病罢了。”
泠琅又关切道:“大夫才说最好静养,今儿个怎么特意来偏堂用早膳?”
江琮叹道:“缠绵病榻许久,独留母亲一人三餐,毕竟是做儿子的不是。如今我能下地,头一顿饭还是该来好好伺候,尽尽孝道。”
泠琅心想,就你这副模样,是谁伺候谁啊?但她嘴上却说:“夫君一片孝诚,实乃可贵。”
话刚说完,门外传来一声冷哼。
“就你这副模样,该是谁伺候谁?”
二人齐齐看过去,只见侯夫人一身湖水绿软缎裙,外面披着同色光锦深衣,一头炫目珠翠,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地行了进来。
一时间,连厅堂都亮了几分。
泠琅忙起身行礼,而江琮坐在原处,只能苦笑。
侯夫人并不放过他:“母亲我好得很,在府中每餐都有泠琅陪着,你没尽的孝道,自有人家帮你尽了。”
江琮便抬手朝泠琅行了一礼,正色道:“有劳夫人替我应对,这老妇颇为泼辣难缠,定是叫夫人吃过些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