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离二话不说,撒腿朝着校场跑去,这几日她早已习惯了,不就是疼了些累了些,还是能忍的。起初才不过一圈,她两腿便像是灌了铅一般,肩膀也生疼得无法忍受。

但是骨子里那口气,还是让她支撑着完成所有,第一天夜晚之时,她甚至累到根本无法下床。

身为公主,她绝对是最惨的那个。

跑完两圈后,她才气喘吁吁地返回,随手将沙袋扔在脚下,牡扬便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满意地点头,这才将目光转到柳罗衣身上:“敢问公主,这位是……”

“你不用管她是谁,往后她便跟着我,你叫人好好保护她。”尉迟离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身子一歪倒在了柳罗衣怀里。

柳罗衣心疼得无以复加,她一遍遍地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汗,努力用身体给她用作支架。

她能够想象尉迟离有多累,但是如今当面见了,心中才更加难过。

牡扬看着她们,想说什么,却又没说,索性直接岔开话题:“公主,王方才下令我们后日出发,赶往边关,战场凶险,您确定要带着这位姑娘?”

“确定。”尉迟离说着,拉着柳罗衣的手往营地走去。

牡扬看着她们的背影,沉默地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收拾好,然后静静站在高处向下看着,过往在刚刚听到,他和狼骑即将效忠的人是这样一位公主之时,心中着实有些抵触。但是这几日有意刁难她之后,他发现这位公主同传言中大不相同,很难想象一位从小尊贵的公主,能够几近谦逊地忍受这一切。

曾经她虽长在军营,可到底无人真的敢同他这样找她麻烦,而他也是听了王的授意,才敢用这种法子磨她的性子,可是这几日过后,他发现,尉迟离的性子本就不需要磨。任劳任怨、向来平和、偶尔凌厉,在此方面,她几乎完美。

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但战场毕竟不是这么简单,这位往后要成为王的女子,面对血流成河的战场之时,会是何种模样,他十分期待。

一日的时间很快过去,天蒙蒙亮之时,营中便吹起了号角,沉闷的号角声穿透雾霭,回响在广阔的天地间。尉迟离整装出门,帘子一掀就被门口立着的牡扬吓了一跳。

“牧将军可真是勤勉。”尉迟离拍了拍胸脯。

“身在战场之中,在下很少真正入眠。”牡扬低声说。

尉迟离看着他的眼睛,往常总觉得这男人眼中的情绪十分深沉,难以读懂,如今她忽然明白,那是经历了太多之后的麻木。

“公主准备吧。”牡扬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尉迟离侧过头,看向柳罗衣,柳罗衣的神情十分平静,并没有什么担忧,她轻轻捏住尉迟离颈间的红色细绳,将里面藏着的玉佩拿出,捧在掌心。

然后俯身印了一吻,玉中心的红点在得了一吻后,似乎更加红艳了些。

“阿离,我在你身后。”柳罗衣对着尉迟离绽开笑容,她轻轻勾了勾尉迟离的手,然后大步跟着辛然走到远处,上了一辆马车。

尉迟离被她惹得也合不拢嘴,她将玉佩攥紧,然后偷偷将它放在唇边碰了碰,这才收了笑容,摆出威严的表情走上高处,站在牡扬身前。

“公主,举起军旗。”牡扬在她身后轻轻说。

尉迟离按照他说的,一把将身旁插着的军旗举到半空,顿时,下面密密麻麻的人马便开始振臂长呼,在烟霭之中看不太清,只能看见整齐蠕动着的小点,那是他们高举的手臂。

众人齐齐汇合的声音比起号角来更加响亮,穿云裂石地响彻草原,听在尉迟离耳中,让她顿时跟着振奋了起来,心中似有一个气泡在慢慢鼓胀,达到临界点了却还不炸裂,直叫人激动难耐。

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长龙,一字蔓延向后排开,在平坦无边的草原上走动,尉迟离和牡扬以及两位副将坐在马车中,马车颠簸,她却盯着一张地图,神色如常。

“就是说,晏国派出的人马比我们如今边关守着的要多一倍?”尉迟离咬着食指关节,若有所思地问。

“是,他们胆敢大肆挑衅,定是对北域的防卫了如指掌,密林挡不住他们多久,一旦开战,我军定会吃亏。”牡扬说。

尉迟离看着地图陷入了沉思,北域几乎全是草地,只有一些很小的起伏,若是对上了,那便只能迎面交战。

“可是为何不早日派出我们?”尉迟离皱眉。

牡扬闻言,眼神中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顿了顿,才道:“狼骑是北域最为精妙的部队,从未败过,是因为它更为擅长突袭,就如同草原上的狼群,善于在敌人松懈之时,令他们措手不及。”

“所以你们早就有了计划?”尉迟离抬眼瞧他。

“没有,一切等公主定夺。”牡扬低下了头。

尉迟离叹了口气,也就是说,他们其实并非增援,而是负责绕到后面突击,这样的话,边关的驻军就定会牺牲很大。

“北域人少,故而军队也定会少,公主,战场一定会有死亡,您的心,还要狠一些。”牡扬说,他头一次直直地迎上了尉迟离的目光,没有逃避。

尉迟离看着他带着疤痕的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低头研究地图。

“我知道,但至少要及时。”尉迟离低声说,将手指指向地图上的一个角落,“这里是遍布沼泽?可以经过吗?”

“可以。只是有些危险,到时候公主跟在后面便可。”牡扬点头。

“不必。我和你们一起探路。”尉迟离淡淡道,她不由分说地收起地图,面无表情地靠在了马车上,不再言语。

其余的两名副将则大气不敢出,听了牡扬的安排后同尉迟离行礼告辞,然后战战兢兢地下了车。

牡扬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尉迟离侧过脸看着窗外逐渐明亮起来的景色,碧蓝澄澈的天空如画一般飘在无垠的草地上空,静谧安宁。

过段时间,她所见之处便都是横尸遍地,血流成河,她不知那是一种什么景象,牡扬说得对,战争一定会牺牲,凡是肯站出来,肯庇佑这些景色的人,也应该早已接受了死亡的可能。

她握紧了胸前的玉佩,闭上了眼睛。

烈日如火,燃烧在苍穹之上,秋日的冷风对抗着它的温度,让洒下的火焰逐渐冷却。

黄绿色的草叶卷着人们的裤腿和鞋履,被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草叶再爬起来时,便浑身染成了血色,战战兢兢、孤零零地昂头看着周围的一切。

草地上横尸一片,无数的数不清的尸体躺在地面上,无论是身着晏国甲胄还是北域布裳,都纠缠在一起没了声息,血汇聚在一起流淌着,染红泥土和草,放眼望去,一片疮痍。

风带来远处的清新,汇入血腥之中,也沾染了一身血腥,又疯狂地将恐惧和杀戮的气息带往远方,战争席卷了这片土地,在无数尸体之上,还有人红了眼睛,拎着砍刀劈杀。

甲胄的光芒闪烁,几乎占了一大半的位置,北域的将士看上去便有些可怜,一边血拼,一边节节后退,场面似乎已经有了定论,将胜的那方踩着自己人的身体,兴奋地杀红了眼。

刚刚穿过沼泽的尉迟离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握紧了双手,在她眼中,眼前曾经碧绿的草原已经成了一片血色,空气中的血腥味熏得她想要呕吐。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比起在陆府看到的那场小小的杀戮来说,眼前的场面带给人的震撼和打击不知大了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