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1 / 1)

当然了,这些清流们,最大的论点还是在于,郑国舅权柄太甚,而郑贵妃又诞下了皇子朱常?s……只看这个?s字,清澈深远谓之?s,而皇长子的洛字呢?爰有淫水,其?[洛洛,听着便不是甚好意思。

由此可见,万岁是打定了主意废长立幼的,这违背祖制,与礼不合,我等当要据理力争。

所以说,清流厉害就厉害在嘴皮子,内阁虽然讨厌国舅爷,却也把道理放在明面上,讨厌国舅要征收商税,坏了天下的规矩,而清流却在这上头只字不提,偏生纠缠于皇长子和皇三子的名字,并且一口咬定,从名字上头就能看出来,皇帝是要废长立幼的。

虽然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但是文人最擅长的给人扣帽子,却是在这班清流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太祖爷可是在《皇明祖训》里头写的清清楚楚的,立嫡以长,当今这是要违背祖制,正所谓,[天不变,道亦不变],我等当要敬天法祖……

当然了,他们这时候很自然地就把太祖爷关于商人的一套规矩给完全忘到脑后了,掩耳盗铃说的便是如此。

儒家有个很强大的学说,叫做[天人感应,五德始终],这在秦朝之前,还是属于占星卜卦之流的一套,等到了汉朝董仲舒,就编撰大成,完全成了儒家的核心思想。当然了,在一千多年前,这一套还属于代表社会先进方向的学说,的确巩固了大一统王朝。

但正所谓,法久弊深,这套天人感应的道理,到了明朝的时候,就已经很操蛋了,俗话所说的[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便是这套学说而来,譬如北京城地震,这个跟皇帝有一个永乐通宝的关系么?可清流就愣是能用这个理由把皇帝骂得狗血淋头,肯定是你这个皇帝不合格嘛!说,你干了什么坏事,惹得上天警示,地龙翻身,并且逼着皇帝下罪己诏,似乎这个罪己诏一下,然后待在皇城内修身养姓,这灾祸自然就消弭了。

像是地龙翻身这种,清流群情激奋,逼着皇帝下罪己诏的,还算是轻的,甚至冬天不下雪,那也是皇帝失德,甭管怎么说,先把皇帝骂一通,那肯定是没错的,然后大家再一联名,逼着皇帝认错,大家脸面上就有光了。

这种诏书,乖官的姐夫万历就曾下过,用乖官的话来说,泥马,有那个时间,赶紧组织救灾去啊!跟这儿和皇帝打什么口水仗。

可是俗话说的好,老手段就是好手段,大家想来又想去,似乎只有这个能制衡皇帝,但是最近又没什么灾祸,这怎么办呢!

诸清流摸着下巴想主意,有一个突然就道:“这事儿罢!其实好办,诸位忘记了,五军都督府衙门以前有调兵权的时候,在城里面有个大仓库,是专门放神机营火器的,正统年间,内阁把这个仓库给割给了兵部,但是,百十年下来,兵部早就把这茬儿给忘了,下官也还是在整理兵部档案的时候不小心翻阅到的……”

他这话一说,在场都是聪明人,眼神纷纷一亮,就问,里头有多少火药?

第422章 吾来从容赴死

那出主意的官员眉头一皱,就道:“怎么也得有数万斤罢!这都是历年积累,只多不少的……”

在场的众人不是官场老手就是官宦世家,心知肚明像是这种扯皮衙门,账目是最不好做的,不过既然是百十年积累下来,就如那出主意的兵科给事中包烈所说的一般,只多不少。

这给事中一职,官阶虽小,权力却大,而且六科大抵掌握在清流手中,这也是清流在明朝势力庞大的缘故,若是只有声音没有权力,谁又会搭理你,譬如这兵科给事,大凡军饷物资调拨,都要从他手上走那么一圈,缺了他,整个兵部都不好使,权势可见一斑。甚至如历史上锦衣卫指挥使求爷爷告奶奶地要求给事中赶紧上班,原因是刑科给事中一怒之下挂冠而去,结果刑部驾帖批不下来,没有刑部驾帖,就相当于后世警察没有逮捕令,那真是想干什么都干不了,弄得权势滔天的锦衣卫指挥使不得不捏着鼻子求人家赶紧上班。

所以别看这给事中不过一个七品的官,但是如果他们一闹腾起来,整个朝廷都要自乱三分阵脚,这才是大明朝清流声音大的缘故,人家手上有权,若不然,像是这种百来年的公案,普通官员又如何知晓,也就[六科]这种介于六部和内阁之间的衙门,能够接触到这类的信息。

既然有这种大量火药堆积的仓库,那么,事情便好办了,悄悄放一把火,轰隆一声,那便是地龙翻身,又或者叫做天降异兆,肯定是人君有举止失措之处,他们说话便也有根脚了。

当下就有人大喊。“事情宜早不宜迟,便在今夜行事……”

大喊的人是高攀龙,他和顾宪成是好友,又是食朝廷禄米的国子监社寮长。明人笔记中常有[每闱试,国子生十中有七,古莫比也]这类的评论,由此可见,能在国子监做到社寮长,那实际上已经是属于朝廷官员了。

高攀龙曾经因为顾宪成和阁老王锡爵互相讽刺而愤然写下[君相同心惜才远佞以臻至治疏],要求皇帝[除刑戮、用诤臣、发内帑]。就看他所要求的,便知道不靠谱。

什么叫[除刑戮]?就是官员贪污了也不能抓起来,朝廷官员的体统脸面还是要的,主要还是以教育为主嘛!批评教育之后,再往他省为官就是了。

用诤臣,便是用他们这些所谓清流,发内帑,就是要皇帝自掏腰包。像是皇家每年一百二十万两金花银,就应该舀出来,给大家花差花差。那才是正经的。

这些名目,看起来好看,听起来好听,可你拔开他的皮仔细一瞧,无非就是四个字,排除异己。

这也是历史上东林党所喊的口号[非我同类即为奸逆]。

当然,如其等人,从未觉得自己是错误的,便如这火药堆积上百年的仓库,一把火下去。爆炸起来,岂是非同小可,小半个北京城被炸掉也是可能的,但是在场的清流,又有谁提起,又有谁会关心很可能会有无数的百姓无家可归,数不清的百姓死于非命。

这就如后世汪精卫刺杀鞑清摄政王,一首[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震惊天下,可他想过埋在桥下的炸药会误伤百姓么?

想来,这些底小事,哪里会装在胸怀天下者的心中……

高攀龙此刻满脸慷慨激昂,只想着为朝廷除此大逆,日后青史想必少不了他高存之的名字,总要叫那个侮辱他为[贱人]的那个少年国舅大都督好看,至于其余诸人,有心善的,便忧心忡忡道:“存之,你若这一去,或者便是尸骨无存。”有卖直的,便大声叫好,说他有古来君子之风,有胆小的,讷讷便道,张正张阁老死后,锦衣卫权势日大,日后若彻查起来……

至于会死多少百姓,却是无一个人等开口。

这便是这等人最最叫人厌恶的地方了,他们总消天下都是德操如他们这般,个个都是君子,天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若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理想,理当每个人都如他们这般……去死。

且先不说那个理想靠谱不靠谱,若说他们都是君子,那么家中财货哪里来的?妻妾老小何以养活?

明朝中期就有大儒说了[经商亦是善举],因为他们自诩为不贪污,故此要做买卖养活家人,可是,这官和商勾结的,能有一个好么!

这才是关键所在啊!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至于别的什么口号,无非就是婊子身上的衣裳罢了。

在场的众人,或许真有德操高的,可这依然改变不了他们的本质,一边悲天悯人说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边努力去维护他们自身的地位,趴在大明这个参天大树上汲取养分。

士绅一体纳粮难道真的那么难以理解么!大明天下几千万户的百姓,在养着多少不纳粮的官绅,难道这些人当真不知晓,都是从小饱读诗的,可谓是人类的精英,哪里又会不知道,只是自欺欺人装着看不见罢了。

便如所谓的祖宗成法,谁都把太祖说的[商业是贱流]装着看不见,一个个还要把祖宗成法挂在嘴上,为何?

屁股不正,把道理喊出花来都没用,作为既得利益集团,他们和所谓的奸佞、阉党之流,其实都是一路货色。

不过谎话说上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的了,世上最强的谎言,无一不是首先要把自己给骗住了,这些清流就是如此,认为自己代表着人类最先进的方向,非我同类即为奸逆,像是要征收商税的郑国舅这等人,更加是奸佞中的奸佞,简直不可饶恕。

什么才是好官?就如那种收钞关税收了今年额度便大开方便之门,任由商人往来的,这就是好官,大明多有这种官员,明人笔记中记载颇多,朝廷规定的税收额度,他半个月收完了。其余十一个半月,[大开钞关,任由往来],由此民间一片盛誉,都赞是个好官。

这种才是清流眼中的好官,其余像是南京守备太监牧九老这等,一年脂粉钱收到十万两,那真真是可恶至极了,真真是个阉党,怪不得要被断了子孙根。

特殊服务行业,一年才收税十万两。他们就要痛骂,若谁个一掷千金,买佳人一笑,那便是一时的佳话,众人都要赞叹,这才真真是,是真名士自风流。

故此此等人聚集在一起,却是谁也没提起若是火药库爆炸了,百姓会如何,即便百姓如何了,那也是为了天下的大局牺牲。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高攀龙慷慨吟了半句,旁边就有好友不由泪下,薛敷教忍不住就拽着他手恸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气氛就极为悲壮,户部主事顾宪成忍不住就伸手按在他肩上,手指骨节捏得发白,嘴唇一阵轻微动,却也是半句话都吐不出。

首先出主意的那个兵科给事中包烈这时候就冲着众人团团一揖,“诸位。若有不测,家中就拜托了……”说着,伸手拉了高攀龙就往外疾走,外头院子中一片漆黑,两人冲进黑暗中,顿时就被夜色吞噬。只听见半句高亢的声音回荡: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众人忍不住凄然泪下。

顾宪成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这才转回了身子,脸上就露出刚毅的神色来,“诸君,朱夫子曾有言,感慨杀身者易,从容就义者难。我等当要牢记今日,日后为两君做传,好让天下君子都知晓他二人的铁骨铮……”旁边薛敷教双手捂面,泪水就从指缝中汩汩渗出。

包烈和高攀龙行到街上,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不过北京城这个时辰正是夜生活丰富的时候,那些在赌档中赌钱的,勾栏中喝花酒的,戏子唱堂会的,婊子游花船的……街头的灯盏亮得分明,这些灯盏原本是禁夜的捕快们所用,后来慢慢成了习俗,实际上也就成了不成文的路灯,并且由官府负责,路上时常有捕役往来,但大抵是不会专门去盘问什么人,何况包烈和高攀龙都是读书人的打扮,那便更加无人会上前盘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