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们的祖先从冰雪覆盖的大山里头来,烧杀掳掠,子孙们在弥漫着葡萄酒香气的温柔乡长大,然后,被另外一批大山中的蛮人杀死、占夺,以前如此,以后,还是如此。
这纸糊的江南啊!并不是没有豪杰,戚家军不就是全部由浙江人练出来的么,不给他们灌输点铁血的东西,他们就是绵羊,若灌输了铁血进去,那就是狮子。
看着众人闹腾,乖官心潮起伏,一时间无数念头,摸着下巴看着众人,倒是有些恍惚了。
“凤璋,凤璋。”陈继儒叫了他几声,眼神询问,意思说,发什么呆呢!乖官一怔惊醒,笑着举杯,豪气干云,“诸位哥哥,小弟我敬大家一杯,先干为尽。”说着一昂头就喝了下去,再齐齐照了一个满杯,众人也是喝得正兴高采烈,自然就把身份之类的东西暂时放下,乖官借机又起身,冲着容赋一举杯,“嫂嫂,我敬你一杯。”
在房内吃酒的诸人都不是普通人,能和陈继儒交好的读书人,有笨蛋么!自然能看出来,这是乖官特意抬举对方,自然凑趣起哄,容赋又惊又喜,当即愣在当场,眼角就泛起两颗泪花来,陈继儒手在下面扯了扯她裙角,她这才惊醒,含羞低声道:“奴酒量浅,陪叔叔吃半盏。”众人本就吃的素酒,不过容赋如今有身子,故此不肯多吃。
“嫂嫂,你这便不懂了,这素酒酸酸甜甜,开胃可口,只要不过量,每日吃些,无妨的,尤其是女人家有身子,容易没胃口,更是要吃些。”乖官一本正经,“求嫂嫂满饮了,若不然,我只好跪下了。”
这话就有些故意憋坏,却是说得容赋满脸羞红起来,不知所措看着陈继儒,陈继儒也是哭笑不得,只好说:“凤璋啊!你坏就坏在是个读书人。”可乖官不依不饶的,其实就是放低姿态,故意让大家看看,我也就一凡人,容赋只好羞红了脸颊吃了一盏。
众人忍不住抚掌大笑,这时候再看乖官,便觉得大都督果然有过人之处,别的不说,礼贤下士亲近过人那是肯定的。
这酒一直吃到半夜,方才散了,诸人自然有下面仆人安排在客房安歇,乖官却是被陈继儒拉着,说是要彻夜长谈,这时候,陈继儒才说了一些自己感觉到为难的事情。
方才毕竟人多,虽然都是好友,如今都在人民日报做事儿,可这个大方向上头,陈继儒却只好来跟乖官说,毕竟,要想实现兄弟三人当初构想,最关键的,还是乖官的权势,陈继儒只能做鼓吹,却不好擅自把握大方向。
宁波府如今可说是大变样,别的不说,光是九州岛的兵船泊入港口,这便衍生了无数的买卖,譬如皮肉生意,你禁天禁地,也不能禁止嫖妓,尤其军汉,那是根本禁不住的,你要禁住了,那么打仗后必然会出现屠杀奸淫,堵不如疏,这个道理,老祖宗数千年前就说过了。
而一个城市的大发展变化,必然会衍变出无数光怪陆离的事儿,宁波府有好些望族,像是有名的宁波八望族,杨、屠、张、陆、冯、虞、黄、史,这些家族在宁波少则百年,多则千年,在本地有无数的产业,别的不说,只说八大最末的东钱湖史家,在南宋出过三个宰相,七十六个进士,有一副对联就专门说史家的:一门三宰相,四世两封王。
地方上的望族能量到底多大呢?举个例子来说明一下,就是这史家,在南宋的时候,举荐过大词人陆游的尚书右仆射陆直翁的老母亲过大寿,这位老夫人诞辰是八月十六,八月十五的时候,满城喧哗热闹,史家一点动静都没有,市井间奇怪之极,结果第二天,史家张灯结彩,歌舞邀约,看花了宁波人的眼,从那以后,别的地方八月十五中秋,宁波是八月十六中秋。
地方上的望族能量就这么大。
这史家还是败落下来的,八望之中排名最末,这八家,无一不是在朝廷有奥援,地方上有大量的土地和产业,而乖官撺掇他老师沈榜弄耕种大米补贴银两,很明显,就得罪了八望族,如今,宁波府也很头疼,可是,沈榜沈敦虞是乖官的老师,总不能让他拉下脸来去求学生给自己出主意罢!
像是如今宁波港的皮肉买卖,就操在史家一个偏房弟子手上,史家一来代表八望族,本就对宁波府很不满,二来也要给下面的家族子弟一口饭吃,也就故意不闻不问。
听陈继儒这么一说,乖官就沉下小脸蛋来了,怪不得陈继儒方才不说,这是在打他老师沈榜的脸嘛!打他老师的脸,那不就是打了他郑乖官的脸?
这些势力太强大了,八家一联手,说占据宁波府一半的土地和产业,那绝不是夸张,当年北直隶商人罢市,东厂和锦衣卫都没辙,朝廷最后也只好服了软,前车之鉴。
沈榜苦恼也苦恼在这一点上,八望族也知道了国舅爷不好惹,连阁老家都拆过,阁老的闺女都抢过,他们寻思自己可没那么大能量,可利益当前,谁又愿意放下呢?弄不过国舅爷,我弄国舅爷的老师总可以罢!我不明着弄,我暗着来总可以罢!
所以八望族一旦拒不合作,宁波府就头疼了,何况,知府下面还有同知和通判,辅佐知府,分掌钱粮、江海河防务、水利等等,知府并非一般人所想的能一手遮天,这些人也不给你捣蛋,就冷处理,我不合作,那也是极为头疼的,公然冲突还好解决,这等阳奉阴违的事儿是最难办的。
乖官眯了眯眼,陈继儒瞧出些端倪,赶紧说:“凤璋,你可不能多事,我知道你定然是想,此次进京,干脆走动一下,换掉同知和通判,可是,换了同知和通判虽然方便行事了,这样一来,朝廷怎么看你?弊大于利,不妥,再说,这也会给府台大人造成麻烦,到时候吏部考功,写上一笔讷于交际……”
第321章 指着和尚骂秃子
这个考功讷于交际么,乖官听了也明白,这就等于后世官场小说里头说的不善于团结同志,不善于团结同志不代表就不能上进,可这条评语到底会让人眉头一皱,没有人喜欢这样的上级,也没人喜欢这样的下级,茅坑里的石头它又臭又硬,谁喜欢?这样的人有机遇有后台,也能上进,但路就窄了。
陈继儒头疼就头疼这个,乖官这位老师有本事也算得清廉,何况还年轻,不过四十出头,日后若能进内阁,那是大有好处的,这时候若太得罪人,把上进的路堵住了,那样未免太得不偿失了,诚然,得皇帝赏识也能进内阁,可那样的话,对天下的读书人来说,号召力不够,容易给人留下口舌,人家说你一句幸进,你都没法反驳。
像是海瑞,清廉自守,固然有道德洁癖,可未尝也不是一种无奈之举,他是举人出身,爬到那种高位,不服气的人肯定很多,那么,就必须有一个天下人都做不到而只有他海瑞能做到的特点,才能堵住别人的嘴。你说你不服气?行,你数十年只拿朝廷俸禄而不伸手,自甘清廉,你才有资格不服气,可是这一点,没人能做到。
你亲戚族人有没有经营买卖的?有没有借你名头购买田地的?有没有出海经商谋厚利的?子女有没有骑马撞死人却让仆人顶罪的?有没有穷凶极恶欺男霸女的?
都有?那好了,鉴定完毕,你是狗官。只有一条?那还是狗官。
人无欲则刚,可真无欲了,那还是人么?
所以说,踏进了官场,那就不能用好人来评价了,就像是严嵩严阁老,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斗倒他的徐阶就是好人么?后来的高拱、张居正就是好人么?
没一个好人,别的不说,张居正吃春药过多死在女人肚皮上的,妻妾几十个,个人操守怎么也跟谦谦君子勾搭不到一起罢!
政治上的东西,有时候和孔雀开屏道理差不多,正面看,华丽光鲜,转过去一看,光秃秃的屁股……如此而已。
陈继儒一心想把沈榜打造成政治明星,人民日报不遗余力地吹捧,民间如今都称沈青天,可若落一个讷于交际的考功,陈继儒是万万不服气的。
我堂堂风云麒麟儿,三吴首屈一指的才子、名士,鼓吹起来的官员难道只是一个样子货?
所以陈继儒深恨,财不财的,他不计较,无所谓,但他好名,如今执掌人民日报帮乖官鼓吹,对他来说如鱼得水,他鼓吹沈榜,宁波八望族却暗中捣乱,那岂不是扇他陈继儒的脸?
这兄弟两人心中都有火,陈继儒虽然劝说乖官不要轻举妄动,可他的确是越说越火,而乖官则越听越火。
俗话说,少年戒之在色,中年戒之在斗,老年戒之在贪。
少年知好色则慕少艾,对性充满好奇,女色当前,一头便扎进去。
中年形成完整的人生世界观,瞧见不符合自己观点的,便要心生斗志,好似狮子瞧见闯进了自己势力范围的动物。
老年日薄西山,一日不如一日,恨不得什么都抓住,紧紧攥在自己手上。
乖官内心颇有些中年味道,对于女色,倒未必火烧火燎的去找,但一个斗字,却逃不掉的,闻人师师也说他[老爷脾气爆],其实倒是正常的心态。
刚回宁波,和家人朋友一起,颇有其乐融融的意思,就听到又有人蹦?Q,他可是准备在宁波陪自家老爹两三天就北上的,如今听了这消息,有什么狗屁八望族蠢蠢欲动。
当初他在扶桑,桃花坞怎么被烧掉的?老爹姨母狼狈不堪,小倩腿都断了一条……这时候又有人上下蹦?Q,他能不憋火么?万一他刚走,到时候再闹个什么火烧国丈府的事儿,怎么办?
想到这些,他眼神就流露出一些狠色来,当下斩钉截铁道:“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罢!我可不耐烦跟这些阿猫阿狗纠缠,三天之内,我要把那八望族一扫而空。”
陈继儒是和乖官抵足而眠,这时候听了乖官的话顿时大骇,腾一下跳了起来,“凤璋,这万万不可,太得罪人,伤人望啊!”
乖官露出雪白的牙齿嘿嘿一笑,“哥哥放心,伤人品这种事情,我是不怕的,我又不做尚书,我也不做阁老,怕什么!”他说着,就起身披衣下床,走到门口开门大声呐喊,“王启年,速来见我。”
吼了一嗓子,他转身走到床边,看陈继儒站在床上发怔,忍不住笑,“仲醇兄,莫不是羡慕我了?”
“我羡慕个屁。”陈继儒气急败坏,光着脚丫子就从床上跳下来,“凤璋,操之过急了啊!一下得罪了宁波八大家,到时候,沈府尊片纸都出不得府衙……”
乖官冷笑,“仲醇兄,我要说你书生意气,你肯定不服气,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这些所谓望族,骨头还没一条狗来得硬。”
陈继儒到底还是书生,可乖官却已经扒过无数书生的功名,说个难听的,权势之下,清高也顶不住,更何况,八望族那是假清高,别的不说,蒙元朝的时候,铁蹄南下,你不呵鞑子的卵子,你能活得下来么?有骨气的,崖山跳海了。
既然如此,就别标榜什么望族了,大家祖上都差不多,假清高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