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陈惜微笑得有些尴尬,乖官心说,我除了跟闻人氏有那么几次,我还是很老实的好不好,我多冤屈呐!真是比窦娥还冤屈,故此忍不住就叫屈,“姐姐明鉴,国蕃……还是童男之身呢!”
陈惜微听了这话,先是一怔,接着愈发大声笑起来,身躯前仰后合,真如风中摆莲……正尴尬的时候,外头菅谷梨沙大声道,“殿下,锦衣卫北镇抚司使孙应龙求见。”
孙应龙啊孙应龙,算你这厮来得妙!乖官连忙起身,“惜微姐姐自便,小弟还有些事情。”说罢匆匆逃窜,留下陈惜微意味深长看着他的背影。
菅谷梨沙揭开帷幔,乖官略低了低头出来,外头是一条青石板路,这路下面烧得有火炕,木阁里头的水便是通过这石板路下面流进去,便成了热水,大抵有好几十步长,周围有很多的早合少女队,可说公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
这几十步长的石板路前头是一座凉亭,不过如今也用帷幔遮着,里头很是暖和,中间石桌子上头放着些水果,在凉亭内一角,还放着一尊香炉,正缓缓吐出淡雅幽香,缭绕而上。
孙应龙瞧见国舅爷进了凉亭,赶紧单膝跪倒在地,“卑职见过大都督。”
“坐。”乖官指了指鼓凳,自己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外头如何?”
孙应龙不敢怠慢,就把这两日的事情一桩桩说来,乖官一听,那苏州织造局太监安碧轩居然马上风死了,实在啼笑皆非,指着孙应龙道:“我说孙应龙,你这个……”
瞧他手指头一阵儿晃动,孙应龙赶紧说:“大都督放心,办这事儿的是咱们锦衣卫中的老手,仵作绝对验不出来。”他说着就略微把这里头的道理说了说,乖官一听就愣了,皱眉思索,这个……似乎跟那个什么化骨绵掌,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当即他就来了兴致,“嗯?锦衣卫还有这等大高手?快唤来我瞧瞧。”
孙应龙一听这话,就有些为难,这种龌龊的人儿龌龊的事,有甚好瞧的,国舅爷真是,好奇心太重了。不过他不敢违背,当即转身出了凉亭让几个校尉去把那人带来。
“对了,漕运粮道那边如何?”乖官这时候就问,孙应龙转身回来,闻言就冷笑道:“那些文官的手段,卑职心中有数,谅他们也逃不出国舅爷的五指山。”
听了孙应龙的马屁,乖官嗯了一声,又道:“程夫子可到了么?”
乖官口中的程夫子,就是当初大兴县县学教谕,如今的浙江提学司提学,换个后世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一省专管文教卫的副省长兼教育厅厅长,总之,浙江布政司所有的读书人,都得听这位老先生的,一般秀才犯法,官府无权抓人,但是,一旦提学司革去了功名,秀才成了普通人,官府就如狼似虎了。
“大都督明见万里。”孙应龙顿时拍马屁,苏州府是被浙江布政司代管的,那么,苏州府读书人的学籍都在浙江提学司,这位提学一到,哪个读书人再被挑唆起来,就得考虑考虑了,会不会被革去功名,一旦革去了功名,一生为之奋斗的东西顿时灰飞烟灭,这几乎是任何读书人都难以承受的代价,“提学大人应该就要到了罢!要不,把王启年叫来问问。”
这事儿是王启年去办的,乖官如今自然也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让孙应龙去办,一个手下权柄太重,并非好事,尤其孙应龙这厮还狡猾得紧,故此,如今孙应龙和王启年有些明争暗斗,乖官其实是乐见其事的。
乖官摇了摇手,心中估算了下,程伦程慎思老夫子一到,即便那些生员闹事,想必也闹不起来了,暗中也颇为得意的,觉得自己没在闻人氏提点下早早做了这个决定,证明自己如今也有点儿官场斗争经验了,便又问了孙应龙一些话,孙应龙把督粮道和漕运等官员的一些事情汇报来,最后就说,“松江卫的严今生带着三百卫所兵匆匆往扬州去了,卑职就怕,这些人到了扬州会捣鼓漕帮作乱,漕帮虽然如今被大都督的计策肢解得差不多了,可俗话说,烂船也有三斤钉,就怕漕帮一闹,顿时地方糜烂,到时候,大都督很可能被弹劾。”
哼了一声,乖官这时候觉得这些文官们尤其可恨,为了自己屁股下面的位置,宁愿窜掇人造反,这样的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杀这样的人却是毫无心理负担的,当下便道:“漕帮若真敢犯上作乱,本督提兵灭了他们。”
“大都督。”孙应龙赶紧小心翼翼提醒国舅爷,“若没有兵部的手令,大都督您这个都督佥事的职位是不能领兵的。”
他言外之意便是说,您老平时带点什么早合少女队、佛郎机雇佣兵什么的,动不动去打砸抢,别人只当您是纨绔了,可若是带人去平乱,这就落人口舌了。
大明制,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但无调兵权,一旦有事,必须由兵部开出调令,五军都督府才可以调兵,若不然便是犯上作乱。
而地方上各个卫所,也只能在自己的辖区活动,浙江的卫所决不能跑去南直隶,北直隶的卫所也不能跑去宣大,譬如宁波八卫,他们最大的优势便是沿海,别的卫所再垂涎,却不能跑到他们的地盘上去抢食吃,这也是为何像是戚继光这样的大将一般会领一个左都督的衔头的缘故,若没这么头衔,想发动大一点的战争,一旦和鞑子开打,人家跑出你的辖区,你就只能干瞪眼。
乖官哈哈大笑起来,随手从袖笼里头摸出一份绢帛来抛过去,“瞧这是什么。”
孙应龙一瞧,顿时背后冷汗直流,这,分明是一份内阁盖章的兵部调令,国舅爷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几乎只有一个可能,自己上次解送银子上京的时候,国舅爷便差人在自己的队伍中,暗中办成了这件事情,也就是说,国舅爷的事儿并非他孙应龙尽知的。
这份手令一拿出来,比什么敲打都管用,孙应龙顿时冷汗淋漓,当即恭恭敬敬把这份手令双手递还,低首道:“国舅爷神机妙算,卑职敬佩。”
第278章 宝藏是自己发掘的才觉得妙
乖官瞧孙应龙一头的汗,忍不住想起《世说新语》中[战战兢兢汗出如浆]和[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的典故,就有些得意,权势的魔力便在这里了,如今孙应龙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使,可谓权柄极重,却在他跟前汗如雨下……他忍不住就玩味地瞧着对方,孙应龙暗中咽了口唾沫,干笑道:“国舅爷,这凉亭下面莫不是通了火龙么!卑职却是热得满头大汗了。”
听他这么多此一举的说话,乖官终于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孙应龙啊!你……”说了半截,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狗肚子里头装不了二两香油,这若是说出来,岂不是让对方一点畏惧全没了?当下指头便点在空中指着孙应龙一阵儿摇晃,孙应龙以为国舅笑话自己谄媚,却也不觉意外,想当官,不谄媚怎么行,便脸上堆起谄笑赔笑着。
乖官拿出来的兵部调令并非他自己弄来的,要知道他再怎么生而知之,政治这东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儿得转的,必须得慢慢熬资历,慢慢领会那为官的中庸之道,几十年打磨下来,才能熬成老狐狸,而乖官或许聪明,真说狡猾,却谈不上,他如何能知道什么统兵权带兵权调兵权的?更勿论是先知先觉早早准备好兵部的调令了。
这份调令,是王锡爵王阁老给乖官弄来的,也只有阁老这等身份才能弄到内阁盖章的兵部调令,也只有出自太仓才知道苏松太地区督粮道衙门的贪婪黑暗,也只有几十年在官场打磨下来才能猜测出那些文官们的手段,故此给乖官弄了这么份兵部调令,并且托人隐晦地问了声,蓉蓉近来可好?
拿到这份东西,再听王阁老托人转达的话,乖官自然就明白了这老狐狸想表达的意思,不就是想借着机会爬上首辅的位置去么!虽然不屑,但好处送上门来,却万没有不要的道理,至于王蓉蓉么,既然做老爹的都不心疼女儿,他郑国蕃也犯不着巴巴地去替阁老心疼女儿去,扔家养着好了,也不缺那点米粮。
这时候孙应龙一个劲儿地拍着马屁,恨不得把国舅爷夸成一朵花,听得乖官都不好意思,毕竟听人吹捧自己这也是需要颇厚的脸皮才成,而他脸皮还不够厚,故此随手在石桌子上头拿了个苹婆果啃了口,顺手拿了个扔给孙应龙,“以前倒没瞧出来你这张嘴这般能说会道啊!那你给我说说,那帮家伙下一步会如何!”
接过苹婆果在手,孙应龙微微哈着个腰道:“卑职觉得罢!无非就是煽动生员们闹事,卑职家中世代锦衣卫,读书不多,不过跟国舅爷办事以后,国舅爷文采那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卑职跟着国舅爷办事,总不能丢了份儿,特意还延请了一位老儒,时不时去请益,那位老先生说卑职年纪不小了,做学问肯定做不来,但是读史可以学做人,这阵子,卑职正在学后汉书……”
乖官倒是有些吃惊,从认识这厮开始,孙应龙给他的印象一直就是一个嚣张跋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可以说和脑海中锦衣卫的形象完全吻合,当然了,这未必是错,锦衣卫办事,本就和正常不同,别说这是十六世纪的大明朝,即便是五百年后花旗国的中情局,实际上办事的套路也是如此,导致花旗国总统都要抗议中情局的[非法调查手段],真可谓如出一辙。
“……卑职读到[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议],从太学生到郡国的诸生,动不动便[数千人诣阙上书],对照当今,忍不住也有些奇怪,这千年已降,挑唆生员闹事的手段却从未变过。”孙应龙说着,就抓了抓额头,有些尴尬道:“这个……卑职识得浅,所感就只有这些了。”
乖官心说,能明白这个道理,那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当下就笑笑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这天下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还真不多,要知道,读的书多,并不一定就道理懂得多,很多人一辈子不过读死书罢了,就像这天下的生员们,能悟通这个道理的,又能有多少……老孙啊!你不错。”
正说着,外头有锦衣卫校尉道:“大都督,镇抚大人,步赖柯带到。”孙应龙闻言转身去掀开帷幔,“进来罢!”
那人一进凉亭,滚身拜倒在地,“小人黑哔哔,给国舅爷爷磕头了。”
看着这厮磕头如捣蒜,乖官啼笑皆非。
孙应龙就在旁边低声道:“国舅,他们步家,世代都是牢头,乃是贱民,据说其祖上极为喜欢虐待犯人,从其中自行悟出了这一门本事,在咱们锦衣卫一行里头名气不小,不过,这厮专一爱好搞兔子,还是当着别人面搞,因下面那话儿颜色黑,时间久了,大伙儿倒是忘了他正经名字,都管他叫黑哔哔……”跪在脚下的步赖柯听了,抬首一笑,嘴角顿时咧开,露出几颗黄板牙,配上细眯眼和肥厚如两条香肠的嘴唇,真是猥琐之极,乖官瞧了,心目中高手形象当即破灭。
国朝有良贱之分,像是仵作、牢头这些都是世代不许科举的贱民,这就像是水浒里头牢子出身的黑旋风李逵一般,黑宋江第一次见他,就[与他十两银子],从此李逵对宋江哥哥忠心耿耿,临死都不曾抱怨一声,倒不是说牢子就贱,十两银子便被收买了,而是宋江是押司老爷,是读书人,让李逵感到身份上的被尊重。
有武功,本领大,不代表你便可以傲王侯,慢公卿,像是南直隶双璧之一的石敬岩,谋出身而不得,就是因为他祖上是前元鞑子朝的高官在本朝被贬为丐户,历史上此人最终明白了本事再大也需要有人鼓吹,故此收了一堆文人做弟子,果然声威大振,被吹捧为武功天下第一,又被补了参将,从此踏身仕途,战死后甚至有钱谦益这种文坛盟主为之做传。
而眼前此人,磕头如捣蒜,抬首一笑,猥琐到了家,哪里能想象他是一个掌握神功奇技让人死于无声无息的高手。
乖官当即有些叹气,哎!都说高手、才子之流,大多是见光死,真是不假,幸好老天爷够意思,给的皮囊不错,若生成眼前这厮的嘴脸,真不要活了。
不过,仔细一想,像是对方这等本事,大抵和扶桑的忍者差不多,扶桑忍者们也有不少叫人惊异的奇技,忍者的地位也是极其低下。只是,出于前世对于化骨绵掌这等波诡神奇的功夫的向往,他忍不住还是问了两句,一问之下,大失所望。
就像是忍者的土遁大抵是事先挖好的坑洞一般,这让人脑部血管崩裂的功夫,并不是一把掐住对方脖子便可以的,而是要配合药物,先让对方进入极度兴奋的状态,而一般来说,这等状态,最容易进入的,自然是男男女女的那种事情。
乖官顿时就意兴阑珊了,这分明是喜欢滴蜡和SM的变态才能学的功夫,还是敬谢不敏了,老老实实练单叔教的剑术为好。果然,所有的神奇都是后世文人的想象啊!就像是扶桑忍者,低贱无比,几乎所有的忍者最终极的梦想就是脱离忍者的身份成为武士老爷,可后世偏生被渲染成无所不能,也不知道多少人一边看着火影一边念叨着我要做忍者,若是真扔到这个有忍者的时代,发现真实的忍者低贱了不能再低贱,不知会如何感想。
叹了口气,乖官让菅谷梨沙拿了十枚银饼子来赏给那黑哔哔,那厮瞧见银子,眼角顿时眯起嘴角一撇一笑露出大黄板牙,当下拿了银子千恩万谢磕头而去。
孙应龙在旁边看着,心说国舅爷还是年轻啊!对什么事儿都好奇,这下九流的本事,又有甚好稀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