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智慧之骆思恭一听,心中顿时为难,锦衣卫和别的衙门不一样,像是文官,说到底有个任期,吏部还年年考核,可锦衣卫大多是世袭,即便有官位调动,那也就在本衙门内,说实话,锦衣卫中那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绝对不会有空缺的,即便今天南镇抚司指挥死了,甚至等不到第二天就会被补上。
不过骆思恭心中也有数,娘娘问有没有缺,那肯定得有缺,没有也得有啊!故此点头,“尚有不少空缺。”
“北镇抚司使的位置还空着罢!”德妃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孙应龙,“给他补上北镇抚司使的缺,再给十个试百户的名额。”
这北镇抚司专管肃反肃贪,监视百官,赫赫有名的诏狱就是出自这个衙门,一旦进了诏狱,不管是刑部、都察院还是大理寺,谁说话都不好使,故此北镇抚司使虽然不过是正五品的官职,但实际上权势滔天。
骆思恭一愣,这要是四品指挥佥事甚至三品的指挥同知,他也就拿出来了,可北镇抚司使,这个位置即便是他自己也要忌惮三分,并不好视之为下属的,后世的《明史》甚至把镇抚司和东西厂和锦衣卫分开并列,可想而知镇抚司的权势。
德妃身旁万历看骆思恭一怔,忍不住微怒,“骆思恭,朕的爱妃说话你没听见么!”旁边张诚落井下石,嘿然道:“奴婢方才去寻骆指挥使的时候,骆指挥使正准备去王锡爵王阁老家呢!”
万历顿时勃然大怒,锦衣卫指挥使虽然也是皇家的奴才,可是跟太监一比,未免还是有些远近的,自从有了东西厂和锦衣卫,这两个衙门合称厂卫,但内部摩擦从未消停过,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关键看谁更得皇帝的宠,像是嘉靖年,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是皇帝的奶哥哥,那可真是权倾天下,三孤冠三公,再得宠的太监也要忌惮三分,锦衣卫更是不把东厂放在眼中。
不过如今么,虽然是万历十一年了,可皇帝亲政不过一年,自然信身边的太监多一些,要知道,骆思恭可是当初冯保提拔起来的人,如今冯保在哪儿呢?南京孝陵种菜,要不是德妃保过骆思恭,万历早就忍不住要去动他了,可德妃劝他,骆思恭虽然是冯公提拔的,可以前是刘守有的副手,如今上位,不也还是皇上你提拔的么,你要想换人,换谁呢?这个位置,忠心和能力缺一不可。
所以说,骆思恭论到在皇上跟前的宠信,和张诚是没法比的,而张诚当初被冯保欺负的很厉害,甭管张诚对万历多忠心,能力有多高,但他始终是太监,绝大多数太监有的小毛病他也有,或许别的太监睚眦必报数据化后是100,那么张诚睚眦必报数据化后是30,可这30依然是睚眦必报,忠厚的太监不是没有,但是极少极少,即便本身忠厚的,进了宫在皇宫大内这个大污染缸里头泡着,时间长了也不忠厚了,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忠厚太监正因为少见才稀罕,和庞大的太监群体比起来,说万中挑一绝不过分。
骆思恭冷汗顿时就下来了,一翻身跪倒在地,“皇上,微臣是应王阁老邀请,并非谋什么大事啊!”锦衣卫指挥使和内阁阁老走这么近,换一个心胸稍微狭窄些的皇帝,早就给他颜色看了。
不得不说,万历皇帝陛下虽然在历史上评价不高,但持心而论,冤屈的成分居多,《明史刑法志》中说:厂卫率属及样尉五百名,列侍奉天门下纠仪,凡失仪者,即褫衣冠,势下镇抚司狱,杖之乃免……迨万历时,失仪者始不付狱。
文武百官的衣裳穿的不合规矩的,就要被拿下廷杖或者下诏狱,这条规矩,那么多被吹捧的朱明皇帝,哪怕是名声极佳的孝宗皇帝,也没废去这个规定,又或者是有这个规定并未执行,可到了万历,这位被历史评价极为低下的万历皇帝朱翊钧规规矩矩的把这条规定从锦衣卫制度中删掉了,要知道,这可是祖制,大明官员最拿手的就是大喊:这可是祖宗法度,岂可变动。
所以德妃说万历是文臣们教育出来的呆皇帝,并非乱说,从这一点上来看,万历的确算是很厚道的一个皇帝。
朱翊钧只是被文臣们教育的有些呆气,并不傻,听到这话,顿时冷笑,“是不是王阁老眼看着张四维没倒台,四处奔走……哼!走门路都走到锦衣卫头上来了,骆思恭,你不错,很不错……”
骆思恭这时候后悔的肠子都青了,“皇上,微臣可是一两银子都没收王锡爵的啊!微臣冤枉啊!”
“冤枉?你一个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赴阁老的邀,你想干什么?你说,混账行子,你想干什么?”万历憋着一肚子的气,这时候全发泄在骆思恭头上了,飞起一脚就把骆思恭给踢翻在地,骆思恭一个屁股礅儿坐在了地上,赶紧一撑手腕子,又跪了下来,这时候深知自己触了龙鳞,不敢狡辩,只是连连磕头。
倒是德妃听了这话,顿时若有所思,暗中扯了扯万历的袖子,这才对骆思恭说道:“好了,不要磕头了,把脑门儿磕青了很好玩么,不知道的以为皇上在宫里头又如何了呢!”
旁边孙应龙看到这一切,这时候才觉得,凭借自己的脑子虽然在南京混得不错,可到了北京,这见到的一个个全是人精,怪不得人家都说,南京的六部郎官们都是斗争失败不得不去南京,如此看来,果然不假。
看万历气得面红耳赤的,德妃唤张诚去给万岁爷拿杯参茶来,伸手纤纤玉手就给万历顺着气,一边抚摸一边安慰道:“好了好了,别跟下面这些奴才置气了,再说,他骆指挥使不是还没干什么么!”
“等他干了什么,那还了得?”万历犹自生气,其实他自己心知肚明,这是最近憋狠了,一桩桩一件件的,没一件顺心的事儿,骆思恭赴王锡爵的邀,这事儿其实可大可小,并非什么多严重的问题,可谁叫他触了霉头呢!
把万历安抚下来,德妃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骆思恭,就问道:“这北镇抚司使的缺有么?”孙应龙在旁边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觉得这位置怕是不好坐。
“有。”骆思恭垂头丧气,乖乖地说道。
“你也别一副死人脸,他叫孙应龙,如今跟在国舅跟前办事儿,以后没什么机会在北京城处理公务的。”德妃这是给骆思恭一颗甜枣儿,告诉他,这并非是皇上想一步一步夺你的权,你好好任事就是了,“皇上打骂你,那是……”
“是微臣的错。”骆思恭脑袋垂在地上,德妃不得不让旁边的太监过去扶了一下以示宠信,然后说:“这也不能怪你,这些天,事儿多,乱得很,这一府两县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皇上也是被内阁给气着了,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天家的人,这火自然冲着你发了……”
把骆思恭安抚得感激涕零,得了一个窝心踹似乎得了两百万差不多,德妃这才缓缓说道:“一会儿出宫去,你照样去赴王阁老的约。”
跪在地上的骆思恭到底是老于公务的,顿时就知道,肯定还有下文,当下做出恭听垂询的表情。
德妃挑了挑秀眉,道:“你就跟他说,申时行申先生马上代理首辅,这次辅么,可是很多人都有兴趣的,张四维三年后回不回得来,这可都两说着呢!如今国丈是南京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当初他儿子挑唆人烧了宁波国丈府,本宫可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头呢!”她的秀眉就慢慢竖了起来,脸上甚至有一丝说不出的杀气。
“别以为本宫收了他几件礼物,就会忘记了这事儿,你把这话原原本本对他说,去罢!”德妃对他挥了挥手,这时候就有些疲倦的神色,大太监张诚赶紧让两个太监把德妃搀扶着坐下,弯腰在旁边低声道:“娘娘,您如今身子重,这些事儿,不急,慢慢来!”
骆思恭听明白了,这是娘娘在和王阁老做交易呢!当下恭恭敬敬对皇上娘娘磕头,这才缓缓退了出去,出了乾清宫,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冷汗,心说德妃娘娘的气势却是越来越威严了,掉头看了看庞大且庄严的乾清宫,他脸上就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意味,直到旁边几个太监经过,他这才匆匆离去。
喝了两口热茶,德妃这才觉得舒缓了些,她叫过孙应龙,“如今你就是北镇抚司使了,好好任事,日后未必不能封妻荫子,下去罢!”
孙应龙在乾清宫可谓是一颗心七上八下,沉沉浮浮,一辈子的惊喜也无过今天了,本要大表忠心,看娘娘脸露疲倦之色,他也是拎得清轻重的,当下跪下谢恩,撅着屁股缓缓退到门口,刚转身跨出门去,背后德妃娘娘的声音响起,“记得回去后把家中妻儿老小接到北京来,你如今也算是扬眉吐气了,莫要锦衣夜行。”
一只跨过门槛儿的脚就停在空中三弹指的时间,孙应龙收回脚来,再次跪在地上谢恩,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离去的孙应龙,张诚低声道:“娘娘,这是不是提拔太快了,骤进并非福气啊!”德妃笑了笑,走到旁边紫檀罗汉榻旁,坐在了万历身边,万历还有些生闷气,他的德妃往他怀中一靠,顿时这气儿就烟消云散了,“若彤,朕来给你捏捏脚,好不好!”
被万历一双手在脚上胡乱捏着,德妃咯咯笑着缩脚,“朱翊钧,你可真够笨的,外头瓮堂(澡堂子)里的伙计干这个都比你强。”
“好哇!看来你去过瓮堂,太不自重了,瞧朕怎么收拾你。”万历对着自己的爱妃张牙舞爪,德妃一脸儿笑盈盈地往他怀中一躺,“傻了罢!女人家也有香水行(女澡堂子)的……”说着就闭上了眼睛,“今儿可累了,让我歇会子。”
看着爱妃合上眼睛,脸颊上带着一丝疲倦,万历心中泛起他作为一个皇帝不该有的柔情,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然后悄悄把腿抬高了些,好让爱妃睡在怀中更舒服些,四周的大小太监们俱都在忙碌着,把下面递上来的各种折子用箩筐担着,批阅好的要转送会内阁,没批阅的要分门别类放在一旁……偌大的乾清宫内,弥漫着一股淡淡地龙涎香味道,这是万历亲自拿内库银子买的世面上的,平时也舍不得用,只在和德妃一起的时候让下面太监焚上一撮。
第239章 乖官当官
这一夜,钦天监官员范介儒察见南天星陨如雨,主杀伐。
在奉天门朝政的数百上千官员们几乎都瞧见了这场大明万历十一年的凤凰座流星雨,每个人抬头观看的时候内心都惊疑不定,在大明,虽然说民间私学天文历法是死罪,可哪怕是不通历法的,总读过《春秋》,这叫做月掩轩辕,主有兵事,难不成,要有战事?
古代的早朝其实很坑爹,就像是诗词所写的那般[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当官的深更半夜就得起来,三更的时候在午门外排队等候宫门打开,然后鱼贯入宫,不管你年纪大小,有病没病,不管春夏秋冬,天热天寒,你得在那儿站着,还得有官员的姿态仪表,四周有五百锦衣卫会来回走动,专门查看,看谁咳嗽、吐痰、放屁……一旦有不讲精神文明的行为,锦衣卫会用笔记下来,考功的时候作为参考,严重的直接当场廷杖甚至下诏狱。
[月明立傍御沟桥,半启宫门未放朝],事实上,赖着不上朝的官员一抓一大把,锦衣卫也不可能真的就跑去官员的家中去从被子里头把官员拽出来,即便是朱元璋那种杀神皇帝,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是那折著名的逸话,博士钱宰编书之余口占一绝[四鼓咚咚起着衣,五更朝罢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朱元璋从锦衣卫口中得知,第二天就对钱宰说,朕可没嫌啊!改个忧字如何!钱宰吓得半死,朱元璋还能对他开玩笑说[朕今放汝回家睡觉]。
这坑爹的早朝明明没效率之极,上千的官员在那儿站几个时辰,只能处理五件事情,而且非四品以上官员不能开口,百官们私底下怨声载道,非要打个比方的话,早朝相当于五百年后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而且每天召开,这简直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爹。
不过,万历十一年的朱翊钧亲政未久,对国家大事还充满了热情,等再过数年,他就会明白,每天的早朝叫做[坑爹],他写的圣旨没内阁盖章叫做[片纸],然后,热情大跌,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庞大的帝国没他这个皇帝照样转。
对于今天的早朝,朱翊钧还是很有些期待的,只是,突如其来的凤凰座流星雨把大明朝廷上下弄了个措手不及,这时候的大明在天文历法上已经开始大踏步的倒退,历史上记载过好几次钦天监推算日食错误,所以,早朝按例处理五件事情,朱翊钧就很郁闷地发现,他必须要下旨自责,也就是说,因为一场流星雨,导致大家都认定他朱翊钧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老天爷怒了,在警示他,那么,作为皇帝,他要检索自己的德行,并且昭告天下,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甭管有事没事,写一份检讨书,要深刻,还得登报。
无论谁碰上这事儿,都会很冤屈的,不过,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翊钧只能自认倒霉,捏着鼻子承认了,凤凰座流星雨是他朱翊钧弄出来的……
坐在龙椅上没精打采的朱翊钧这时候才觉得爱妃说的话有道理,跟朝中的这些老狐狸相比较,自己的确少吃了几十年的盐。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时候有人出列说公道话了,说话的正是文渊阁大学士王锡爵,王锡爵认为,从万历九年缅甸老王莽应龙去世,缅甸国顿时无人约束,这两年来多有和云南布政司辖下多个宣慰司、安抚司发生摩擦,如今南方陨星如雨,想必是上天警示,缅甸有不臣之心……
内阁三辅王锡爵这一番话说的朱翊钧心花怒放,心中刚说终于有个明事理的人了,屁股抬了抬,刚要起身说话,张诚在他身边低声咳嗽了两声,他顿时想起来昨日之事,顿时又坐了下去。
王锡爵长篇大论了一通,末了就说,应该派出勋贵能员,总筹对缅甸事宜,像是这等番邦小国,的确是要敲打敲打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开始爬了上来,远处有太监们开始用水车把水淋到宫殿顶上,这样便能让整个宫殿变得凉爽,三四个人高的大水车从御沟中抽出水来,再带到宫殿上头,水哗啦啦顺着屋脊往下面流淌,落在水磨白玉石上溅得雾蒙蒙一片,太阳一出来,便在水车旁边折射出七彩虹桥来,宛如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