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嘴,就要人家的买卖,还说自己是讲道理的人,要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这时候,五百年的代沟就发生了碰撞,乖官觉得,算了,给对方一个面子罢!咱也不是疯狗逮谁咬谁,可这话听在孙应龙耳中,那就是国舅爷要弄对方了,若不然,为何张嘴就要人家的买卖呢?他自以为得了国舅爷的真意,当下拍着胸脯就叫国舅爷放心,下官定然把事情办的妥妥的,说完,就带着一帮锦衣卫匆匆下楼去了。
乖官有些愕然,叫对方过来讲句话而已,带这么多人干什么?
说到底,他毕竟是后世的宅男,又不是什么政坛老油子,总以为无产阶级专政铁拳之下,管你央企老总还是涉黑老大,一句话,你就得乖乖的。他却不想想,他如今生活的时代是五百年前。
更何况,央企老总和涉黑老大,那也不是说搞就搞的,说句难听的,专政铁拳刚起家的时候,也要贩卖大烟土的,过上海滩,也要去拜一拜那位[春申门下三千客,城南小杜五尺天]的码头的,而漕帮,正是青帮和无数秘密结社帮会的前身。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又看韩泽青伸手擦汗,更是奇怪,很热么?我怎么没觉得?
隐约觉得有点不妥,他就开口问道:“韩知州,怎么满头大汗,难道,我做的事情让你觉得很害怕?”
韩泽青心说,废话,我能不怕么,得罪王阁老,最惨的下场顶多贬官,但是这也只是极小的可能,很大的可能是我抱上了你国舅爷的大腿,从此飞黄腾达也说不定,可得罪了漕帮,以后这长江上头,我哪里还敢坐船?我不怕漕帮派几个水鬼凿我的船么,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喊冤也只能去地府阎罗王跟前喊了,你还拿人家没辙,因为没证据。
大明有时候还真就这么奇怪,哪怕你知道他坏的头上长疮脚板流脓,没证据,就奈何不了人家,所以,明末很多话本,都有讲官员到任,设计陷害那些本地无法无天的恶霸,拿到证据,这才动手,顿时还百姓朗朗晴天,读起来固然爽快,可仔细一寻思,未免还是官本位,民煮朋友未免要抨击。
而曹鸳鸯被他豪气的话语吓着了,套一句俗话,就是乖官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四散,曹大家是女人,而且还是一个被人拿刀威逼了去走穴的偶像,正在这灰暗的时候,发现自己以前暗暗喜欢的小男人原来是太子党,然后很纨绔地说[谁敢搞你,我搞死他]……大抵就是这么个状况了,作为一个感性的女人,她首先是感动,愣了好久,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乖官的手腕,使劲儿一阵摇头,道:“姐姐不值当你这么做……”说着,眼泪水就在眼眶里头打转儿。
她说的是不值当,而不是你不要去,所以说,名妓和家里头的女人毕竟是有区别的,家中女人,看你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情,第一反应肯定是不行,你不能去,但名妓么,说话方式终归不一样的。
听她这么一说,乖官也不傻,顿时就晓得,里头有误会,但是,他更不是傻的去解释的男人,你要一解释,岂不是更加尴尬了。
还是韩泽青没忍住,“国舅爷,这……真是不妥,漕帮虽然是下九流的帮会,下官也不大瞧得起这些粗俗的汉子,可漕帮势大。”他也用了一个[势大]这个词,乖官顿时就一惊了,这个可是太仓知州,刚才孙应龙讲扬州知府要给漕帮帮主面子,那毕竟是话中形容,瞧不见,未必当真,可如今太仓知州就在眼前,也这么说,那,肯定就是真的势大了。
韩泽青继续说道:“长江两岸,仰漕帮鼻息讨生活的不知凡凡,说个难听的,下官要回安庆老家,估计坐的船,也是漕帮的,万一漕帮说,船在江中触礁沉没……”
他是文人,说话自然是七拐八绕的,不过乖官也是,顿时就听懂了,这话意思是说,得罪了漕帮,就算是他五品官,人家在江中把船一凿,毁尸灭迹,你又能怎么地?
文人对流氓大抵都有些忌惮的,也就是俗话说的好鞋不踩狗屎。
这时候,乖官彻底明白了,感情,是自己会错意思,同样的,自己说的话,别人也会错了意思。
可这时候反悔,岂不是自己扇自己的脸么,再说了,他还真不相信,对方敢对他如何。说白了,乖官很顺,顺到一点儿挫折都没有,在扶桑,多少史上留名的人都跪在跟前,平秀吉都给杀了,难道回国了,还要对一个帮会装孙子?开什么玩笑。
所以乖官就对韩泽青笑笑,“韩知州,可听说过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做事焉能畏首畏尾,有些人,你把他当人看,他却要把你当傻子的,你不把他当人看……呵!韩知州,要不,咱们一会儿拭目以待。”
这话极有气势,连王蓉蓉那个贴身的小丫鬟都觉得这个大恶人国舅说话好大做派,人也生的好看,可惜,为什么是国舅,戏文上不是都说了么,国舅不是好东西。
韩知州叹了口气,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可否讨一杯酒喝。”乖官顿时一笑,这太仓知州倒也算个妙人,当下让贝荷瑞给他和他那幕友各自勺了一杯冰镇的葡萄酒,然后转头,浑不当一回事,和曹鸳鸯说说笑笑讲些闲话。
没一忽儿,孙应龙把漕帮太仓香主带到国舅爷跟前,那汉子约莫五尺身高,腰围看起来有些胖,脸却颇瘦削,显得眼睛很精神,很有些迷惑半老徐娘的本钱,一身劲装打扮,气势倒是不凡,一上二楼,先跪倒在地给国舅爷问安,姿态虽低,却也不卑不亢的,怪不得能做上高位,果然成名绝无幸至。
“小人姓彭,行三,如今添为漕帮太仓分舵香主,见过国舅。”
乖官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彭三爷……”“国舅爷跟前,如何当得起一个爷字,小人不敢。”这彭三赶紧摇头,不至于在这上头占国舅的便宜。
笑了笑,乖官继续道:“明人不说暗话,王阁老和我这个仇,是结大了,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我自然要跟他没完,我听说,王阁老家的买卖大半是你们漕帮在打理,可有此事么?”
彭三愣了下,再看看国舅爷身边的曹大家,曹鸳鸯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眼神。
暗中骂到[卧槽,就知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婊子果然靠不住],脸上当下全无表情,拱手道:“好叫国舅爷知晓,我们漕帮家大业大,人口百万众,朝廷也是知道我们的难处的,若不额外揽点儿活,帮中弟兄未免吃不饱饭,吃不饱饭就没力气,没力气怎么给朝廷办事呢!”
他话中隐隐就有讽刺和自抬身价的味道,国舅爷,不要随便弄我们哦!我们可是百万众,真要出事了,你国舅爷小身子板儿也担当不起。
第201章 秘密结社,顿成笑谈
郑乖官嗤笑,摇了摇扇子,缓缓道:“彭香主,怎么?看我抢了王阁老家的女儿,你还真以为我是看见好东西就要往家里头抢的人?我告诉你,王阁老家的买卖,我全要,不为别的,就为跟王阁老斗一斗法,你们漕帮在里头的股份,我真金白银买下来,其余的买卖么,我却一毫不取。”
这话,已经极客气了,毕竟他不是普通人,是国舅,皇上的小舅子,即便什么官职没有,别的官儿见到他,要自称一声下官,就是这么个道理。
彭三脸上一滞,他的话本来是把选择权交给对方,你是要跟我们漕帮做朋友,还是敌人?可这位国舅话锋一转却是把话挑明了,我真金白银买你的股份,你是要跟我国舅爷做朋友,还是敌人?
旁边太仓知州韩泽青肚里头叫了一声好,国舅爷好做派,堂堂正正,却让对方话里头隐藏的一堆奇谋妙计全做了无用功。他嘴贱,差一点又喊出口,赶紧下意识抬了抬袖子,在嘴角作势掩了掩。
一时间,那彭三爷不知道如何是好,卖,诸沙可是一支会下金蛋的鹅,不卖,那就是明目张胆的扇皇亲国戚的脸了,到时候,即便漕运总督那儿,恐怕也不会帮着说话了。
明景泰年间,置漕运总督,兼抚淮、扬、庐、凤四府,滁、徐、和三州,嘉靖年,又加提督辖内军务,官职全称是[都察院x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地方],这个x,一般是加右字,又或者佥字,有了这个头衔,他就可以弹劾任何官员,下面的官职就吓人了,漕运是跨数个省的,跨省区内三千多里,上马提军,手下十数个军卫,数万艘船,十数万人,下马抚民,弹劾甚至拿掉个四品官以下的官帽子,易如反掌。另,河南和山东不走运河,但两省船只也归漕运总督管。
有明一代,出任漕运总督的并不多,基本有勋戚武将以漕运总兵官的名头管着,史可法就干过漕运总督。清代沿袭,总督基本为汉臣,清帝怕汉臣势大,把漕运的职责又剥离了很多,即便那样,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肥缺,翻看史书一看,漕运总督基本上是[免职、革职],此外还有很多[丁忧、告病],这就可堪玩味了,总之,能正正经经做完一任漕运总督的屈指可数。
漕帮势大,漕运总督是清楚得很,但是,他身边几乎全是漕帮的人,十数个军卫十万计的汉子,基本全是漕帮分子,那么,也只好和稀泥了,如今的漕运总督李肱就是这么个和稀泥的,人送外号,李好好,意思说他好好先生,在任上深蕴无为而治的本事,当然了,你要发散一下,无为而治,未必不是民煮,下面人想干嘛就干嘛,反正总督也不管。
不过,作为一品高官、漕运总督,不管怎么说,总要维护漕运的面子,如果国舅爷真的强抢漕帮基业,彭三深信,总督会参国舅爷一本的,到时候漕帮再配合一下,什么九边的军粮延迟十几天,天下必然轩然大波。
可是,他打的算盘一下就被乖官一语打碎,我真金白银买你的股子,你要不卖,那你就是故意跟我国舅爷过不去了。
一时间,他额头顿时微微见汗,甚至觉得,这一刻,比当初在帮主他老人家的闺女跟前献媚还为难。
卖,还是不卖?
他心念电转,终究,还是财帛动人心,这诸沙每年利润太大,舍不得脱手,为何请曹鸳鸯前来?不就为了让国舅爷不打诸沙的主意么,可如今,国舅爷还是惦记上了诸沙的买卖。
当下一咬牙,道:“好叫国舅爷知晓,这诸沙群岛上头的买卖,我们漕帮占着六成,按说,国舅爷开口,断无不肯的,不过……诸沙对我漕帮来说,位置重要,我漕帮每年十数万人要停靠诸沙,还请国舅爷高抬贵手,我愿意每年奉上半成利润给国舅爷。”
他自认为自己这话说的极为漂亮,大家出门在外,不就求个财么,你国舅爷想要诸沙,不也是垂涎诸沙赚钱么,如今你什么都不干,我就给你半成利,漕帮如此,够意思了罢!
可是,乖官是为了银子么?他缺银子么?
当下,郑乖官呵呵笑了起来,“彭三爷,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国舅年纪小,看起来很好糊弄?”
彭三脸色一变,旁边孙应龙为首的锦衣卫也都拉下了脸子,漕帮什么东西,敢不给国舅面子?有几个马屁心切的,冲到露台上,腰间绣春刀就抽了出来,“彭三,国舅爷拿你当人看,你还真拿捏起来的?漕帮什么东西?敢跟国舅爷拿大。”
他们这一抽刀,外头街上就全部看见了,彭三孤身前来,实际上,怎么可能是孤身呢!他几十个亲信暗中就跟着呢!何况这儿可是太仓,朝廷仓储所在,更是漕帮几个肥的流油的分舵,说个难听的,在露台上一眼往下面看去,起码有一半是漕帮。
当下外面街上就有人鼓噪,“这国舅要弄我们漕帮,兄弟们,干他娘的……”顿时就有数十个彭三的亲信蛊惑人心。
漕帮势大是不假,但是真能拉出来真刀真枪干的,毕竟不多,大部分做小买卖的、做伙计的等等,不过挂着漕帮的名头,上头喊一声是漕帮的站出来,就站出去镇一镇场子,你真让这些人每人拿一根哨棒出去跟人厮杀,那怎么可能,如果真这么简单,朝廷干嘛还花大力气养军队,漕帮每人发一根哨棒,百万人,可以出去把鞑子一直杀到欧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