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1 / 1)

曹鸳鸯春风拂面,眉目轻轻流转,四顾了一下,这才在乖官身边坐了,周围的锦衣卫顿时浑身骨头也轻了三两,都觉得这位曹大家会做人,虽然是国舅爷的老相识,却也对我们含笑不语。这就是男人的自作多情了,曹鸳鸯的做派只是职业习惯罢了,谁又耐烦知道国舅爷身边的锦衣校尉力士姓甚名谁。

乖官让贝荷瑞做了一杯酪山来给曹鸳鸯,曹鸳鸯接过,尝了一口,先微笑赞了贝荷瑞手艺不凡,然后把酪山放下,似笑非笑,略带些微嗔看着乖官,“郑乖官,国舅爷,如今谱儿越来越大了啊!还记得去年你说要来苏州给我捧场,这半年多来,我望眼欲穿啊!却也瞧不见人影儿。”

孙应龙原本就站在露台外头,这时候瞧见人家曹大家说的那是和国舅爷的私事儿,很自觉就往后头退了几步,而乖官嘿嘿干笑了两声,却也没把这话当真,你要真以为人家名满江南的名妓对你望眼欲穿,那你就真傻了。世人皆唾骂李甲,赞沉宝箱的杜十娘,却不想想,人家李甲那也是拿真金白银出来睡姑娘的,不是空手套白狼,不过大明对名妓却也宽容得紧,世道如此,这才有怒沉百宝箱的故事,也才有曹鸳鸯这般的做派。

这时候曹鸳鸯看他笑而不语,心里头真真如小虫子爬一般,痒痒得紧,有凯子却不能宰,不对,有金龟婿却不能钓,换谁都不甘心的,她妙目一转,就笑说道:“方才那首虽好,比之我初见你时候做的不负如来不负卿,未免略逊一二,不行,你还得再做一首,要跟那一首差不离儿的。”说着,就娇痴起来,颇有你不做我就不罢休的架势。

名妓撒娇,你或许明知道是假的,可基本上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无怨无悔一头跳进去,若有人说我就不跳,那你基本上可以肯定他是从未见过这般世面的,其中道理,说白了不过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张纸,如此而已。

所以,乖官也没法拒绝,不由面显难色,心里头就苦笑,跟那首差不离儿?说的倒简单,那首或许在韵律上头略差些,可意境绝对是顶儿尖儿的,哪里是说有就有的,即便是抄袭,我也不是度娘啊!

他故意斜斜靠在栏杆上,一只手臂甚至还撑在栏杆上装着冥思苦想的架势,曹鸳鸯也知道这是在为难人,可名妓的工作不就是故意为难才子么,当下拢起双手,把手肘就撑在桌子上,修长如玉的双手十指交叉就贴在脸颊上,还做出一脸痴呆文妇的表情。

乖官真是赶鸭子上架,东张西望,搜肠刮肚,将将瞧见楼下的井栏,脑海中顿时灵光一闪,脸上就露出微笑来。

“哈!定是有了。”曹鸳鸯顿时趴了过去,这个姿势等于把胸前两坨搁在桌子上头,夏天又热,她身上穿的是敞胸的撒花蜀锦裙,纤薄得能看见里头衾衣裹着的双峰,两颗葡萄的形状清晰可见,中间一道沟更是白得腻人,乖官忍不住瞪眼,曹鸳鸯顺着他眼神,这才感觉到自己姿势的不妥,脸上当即飞起两朵红云来,赶紧把背子往胸前掩了掩。

两人都有些尴尬,乖官干咳了一声,就说:“还请曹姐姐评鉴,诗曰:银床淅沥青梧老,?苑矍矧松ā?

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说罢,就问曹鸳鸯,“可还能成么!”

曹鸳鸯愕然,喃喃把那句[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咀嚼着,忍不住,眼眶中就蒙蒙然生起一层雾气来。

周围锦衣校尉虽然离着几步远,其实都竖起耳朵在听,听了这词,忍不住要想,银床淅沥青梧老?是不是国舅爷以前和这位曹大家有一腿,如今却嫌曹大家年纪比自己大了?

有个心里头装不住事情的,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人,“王启年,你读书最多,你来说说,这银床是不是说……”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要一众锦衣卫把脑袋凑过去才成,“是不是说国舅以前和曹大家睡过?”

那王启年啼笑皆非,“银床是指井栏,什么有一腿,休要胡说。”心里头却未尝不疑惑,这似乎是讲两人之间有什么事儿,国舅比这位曹大家起码小四五岁呢!

感触最深的只有曹鸳鸯,她当日听过乖官做不负如来不负卿,晓得他神通具足,实在不好说的,而且大明人深信鬼神,地震了皇帝还得下罪己诏呢!禅宗四祖传授五祖道统衣钵,五祖是个老道,问四祖求法,四祖嫌弃五祖年纪大了,说你若转个身来,我就教你,五祖二话不说,当即坐化,没几年,有个小童来找四祖,见了四祖就跪下说,请老师授法。

而大明讲究三教同源,禅宗诗僧们又是执掌大明诗坛牛耳的,作为读书人,要说不知道这公案,怕要被人耻笑,何况曹鸳鸯这样的名妓,这年月,名妓跟和尚谈佛法,这才够风雅。

所以曹鸳鸯对乖官这首虞美人丝毫不惊讶,能做出[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的少年,做一首[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又有什么稀奇呢!而且这首词缠绵悱恻,嗅之有女儿香,听了忍不住要柔肠百结。

看她盈盈欲泣的表情,乖官有些尴尬,默默从袖中摸出汗巾来递过去。曹鸳鸯接过来,只是把汗巾攥在手上却不去擦拭,略带着些哽咽声音道:“乖官,你还是那般……那般的才华横溢。”说着,就拿指腹在眼睑下按了按。即便是五百年后的化妆品,化了妆拿手帕一擦,也要花掉了,何况是大明,故此曹鸳鸯只是拿指腹拭了拭。

而乖官则有些讪讪然,说了一句,“俺还是喜欢争奈相思无拘检,心猿意马到卿卿……”说到这儿,顿时一滞,觉得这话未免有调戏的成分,当即闭嘴,再不肯开口。

看他这副表情,曹鸳鸯扑哧一笑,“好了好了,别摆出这副可怜模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我逼婚呢!我可不想嫁给一个毛也没长的小男孩做小妾。”乖官听她说到毛也没长,当即涨红了俊脸,期期艾艾,更是说不出话来,曹鸳鸯就捂着嘴低笑。

而外头锦衣卫看似板着脸,其实一个个耳朵竖得跟驴耳朵差不多。

这时候,楼上角落突然有人大声叫好,“好词,好词,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真是绝妙。”

孙应龙顿时睁大了眼睛,一按腰刀就走过去,掀开屏风旁边的帘子,里头太仓知州韩泽青顿时一愕,接着双手下意识捂住了嘴巴,心中就大悔,韩泽青啊韩泽青,瞧你这张贱嘴。他身边的幕僚只能苦笑看着东翁,那眼神意思是说,东翁,这是读书人的习惯,也就不要抱怨了。

暗中咬了咬牙,韩泽青心说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当下壮着胆子大声道:“下官太仓知州韩泽青,表字明净,见过国舅爷。”

乖乖扭头看了看,孙应龙则是嘿嘿笑,“好个太仓知州,却原来躲在这儿看风景,国舅爷和王阁老打架,风景好看么?”韩泽青下意识点了点头,接着就看到自己的幕僚脸色顿时变了,当即回过神来,赶紧拼命摇手,“不是不是,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的意思是,下官人言轻微……”

“好了,孙应龙,不要为难这位韩知州了。”乖官淡淡说了一声,这人好歹也是替他解了尴尬的围,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第199章 国舅,你傲娇了

这时候韩泽青已经打定主意要紧抱国舅爷的大腿了,何故?这位韩知州那也是看三国的,读到河北豪杰、世代三公的袁绍,总要忍不住唏嘘,这位袁公那也是一时的俊杰,但好谋无绝、多谋寡断,这位韩知州看到这个,就要暗自警惕,混官场,最重要是决断,你要么站左边,要么站右边,迟迟没有决断导致站在中间的,不管左边还是右边,都会把你视为敌人。

如今他已经送到国舅嘴边,难不成还会想着远在京城的王喜鹊王阁老?自然紧紧抱住国舅大腿。

有了这个觉悟,韩泽青顿时云淡风轻了,做选择的时候最痛苦,但一旦选好了位置,却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像是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牢牢抱紧东厂掌印太监张鲸的大腿,即便他出了什么岔子,张鲸却也不得不保他,可那位李布政使想必在抱东厂督公大腿之前,想必也是痛苦抉择过的,是戴着阉党的帽子继续往上爬呢?还是……

故此韩泽青自然就要腆着脸去逢迎国舅爷,“下官绝没有那个意思,下官人言轻微,王阁老绰号王半城,这半个太仓都是王家的,下官又如何敢多说什么。”他一句话,先把一个王半城的帽子给王锡爵戴起来,只要死死咬住这一点,就好做文章。

这些当官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像是乖官那位挂名的老师沈榜沈敦虞,那也算得上能臣兼清流的人物了,乖官做首诗词,他都要假惺惺赐个表字,实际上等于提醒乖官,小样儿,你蹦?Q的再欢,这辈子,都得叫凤璋,至于是[上言奉璋,下言伐崇]的圣人之语,还是[声如雏凤,弄璋之喜]的调笑之语,那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当时乖官被沈县尊涮了一把,走了好远才反应过来,还大骂洪洞县里无好人,可官场,不就是洪洞县么,真要论权术,十个乖官加起来,也玩不过人家。

但乖官如今身份不同了,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不错,你们都是老油子,可你们都得看我脸色行事,何故?我是德妃的弟弟,万历的小舅子,俗称,国舅爷。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国舅爷无品无阶,可即便是上八洞神仙曹国舅,没修仙之前,那也是个强抢民女的货色,谁又敢动他半根汗毛。

这官场里头的奥妙,在场人中,那锦衣卫副千户孙应龙才算略懂,其余的大抵似懂非懂,这其中还包括乖官,而不懂的人自然也有,像是王锡爵的女儿王蓉蓉,就不懂。

她从昏迷中醒来,结果正好乖官抄袭,先是一首浣溪沙,接着又是一首虞美人,把个王小姐顿时迷得是迷迷瞪瞪、五迷三道,觉得真是愈咀嚼愈发有味道,读上一遍便要口齿留香,眼神看着乖官便不同,这时候韩泽青把王半城的帽子往她老爹王喜鹊头上一戴,顿时把个痴呆文青小姐惊醒。

痴呆文妇大抵不笨,实际上还要比一般人聪明,只是有时候看见一些譬如人生若只如初见之类的东西容易犯痴气罢了,一听这韩知州说自家老爹是王半城,这顶帽子岂是好戴的么?当下把痴气一收,顿时就插嘴反唇相讥,“韩知州真是能屈能伸、能大能小,好神通啊!我在家里头虽不大问事,也听闻,太仓知州常递手本进府,自称门下沐恩小的,我家哥哥也觉得那知州没甚文人骨气,还说与我一笑,也不知道那,那个门下沐恩小的,到底是哪个啊!”

这话一说,顿时骂得韩泽青脸色发青口舌发干,文人拍马屁,终究讲个门路,可他当初刚到太仓为官,走江湖的都要拜码头呢!他又怎么能不拜当地最大的官宦人家,尤其王衡王榜眼少爷,那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人家南京官员怀疑了下他的水平,他立马就要使尽手段,把人家贬官的贬官,下狱的下狱,手段不可谓不恶劣,那还是远在应天府的官儿,如今他到人家家门口做官,眼皮子底下,他能不怕么?能不自称门下沐恩小的么。

可这话,他又不能解释,委实太难听了,当即一张脸儿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的还以为修炼有术,功夫都练到脸皮子上头去了。

这时候,一众锦衣卫当中,觉得这话未免让国舅爷不好做,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发作,拿出威势来上去扇王阁老家小姐一个大嘴巴子?那个不现实,且不说王阁老,这位王小姐那也是个桃夭柳媚的长相,万一,国舅爷要是看上了……一时间,却是面面相觑。

不过,终究有人是怀着热切往上爬的心思的,那锦衣校尉王启年就是这么个热切心思的,当即嗤笑起来,“韩知州,你好大神通啊!能伸能缩,能大能小,我听着,怎么像是那话儿呢!”

这话实在太促狭,把堂堂五品知州比喻成男人裤裆里头的鸟儿,韩泽青那位幕僚先一听,真是不像话儿,怎么能这么说呢!国舅身边的锦衣卫真是太不像话儿了,可随即就觉得不对,再一看王家小姐的脸色,当即就恍然大悟。

王蓉蓉一张俏脸涨紫,羞得是恨不能找一条地缝钻进去才好,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接着,众人嗤笑,她又不是傻子,这年月可没有拿鸟儿往肚脐眼里头捅,不通风月的高智商傻男女,明人笔记里头颇多豪商甚至高官家的小姐擅长一笔春宫,甚至官媒做媒的,若是人家小姐画得一笔好春宫,那也是要夸一夸的:那位小姐,心灵手巧,一笔辟邪画儿,尤其出挑儿。

明人认为春宫图可以辟邪,故此叫辟邪画儿。

所以王蓉蓉是懂的,虽然官家小姐画春宫不是稀罕事儿,可她堂堂阁老家里头的小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把人比做鸟儿,自然是说不过去的,顿时又羞又急,眼泪儿在眼眶里头打转儿,伸出柔荑指着乖官道:“你……你就让手下如此作践我?你……”说着,终究眼泪水就滚落了下来。

乖官当即张口结舌,卧槽,我怎么了我?这真是,没躺下也中枪啊!小姐,麻烦你说话和表情不要这么暧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