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晟睿接过厚厚一叠方子直点头,“请老大夫放心,我必遵医嘱。”他翻看了一下,习武之人也略懂一些医药,一看之下才知道这位老大夫说得确实不虚,这次共有四张中药方子,第一剂最猛,服用一天,第二剂稍次,服用两天,总之后面这三剂都是依次服用。

而药补方子跟食补方子用到的食材都不多,他这七天的饮食范围就限定在内了,好在白米饭倒是不限制,如此也就好了,顶多就当天天吃苦瓜吧。

张老大夫虽然此前不知道温家舅爷的身体状况,但听郭元乾说过是伤到了身体,他又知道温家舅爷曾是武馆少馆主,又听说温家舅爷平时打电话说话都是慢条斯理平心静气的模样,心中自然也有一二猜测,所以估摸着会用到的药都是有准备着的。

这次方子一开,要用的药他一样不少都有备着,都装在他的药箱里,也就省了周转找药的功夫了,很快就打包好了十几副中药,又在药包上贴上写了注意事项的标签,这东西也是在港城发现的新鲜东西,倒是挺方便的,“哪一副药是第一副,我都有备注清楚了,按着这上面的顺序,每次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不要放到凉了,要趁热喝。”

“好,我会盯着舅舅的。”郭元乾接过药包,不光自己要盯着,还请舅妈也一起盯着,“要是舅舅不听我的,就要劳烦舅妈你出面了。”

周秀秀听这话也听笑了,“行,咱们都盯着他服药,但凡有不听的,都要逼着他喝下去。”

“什么时候又不听你的话呢。”温晟睿摇头,当初追仲坤追到国外去的时候,都是老婆同意了他才带着一家人追过去的。

大家都听得善意地笑了笑。

等温舅爷这边的请脉结束,张老大夫又按着年龄来一个个地请脉,其他人都还好,身体不错,只是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才从船上下来略有一些水土不服,大家的症状都差不多,这种情况他就只开了一个食补的方子,照着这个方子来,到明天也就没事了。

知道这一大家子才团圆有许多的心里话要说,张老大夫写好食补方子,就提着药箱告辞了。

郭元乾知道他平时要在诊所坐堂,也就没有多留他,只奉上这一次的诊金,因为张老大夫并不是依附郭元乾,这出诊自然是要收诊费的。张老大夫也不客套,直接收了诊费,“郭掌柜,你放心,回来得很及时,好好调养也就好了。”

待郭元乾回来,张远松也起身告辞了,“你们先好好说说话,既然要在港城至少呆上半年的,那就还有时间说话的,小温,等你休养几天,我们再好好说话。”

“好,张大哥也去休息休息吧,我看你今天精神不大好。”温晟睿起身送张远松。

张远松让他赶紧坐下,“小温你赶紧坐下,不用你送,我就住在隔壁,还在墙壁上开了个门洞,走几步路的事情,你且好好休息吧。”

连郭元乾也只是站起来意思意思送了一下,但温晟睿到底还是送了几步,看到那个门洞才知道张远松所言不虚,确实是离得挺近的,“元乾都亏了你照顾了。”

“哪里照顾了什么,元乾自己既本事也有主意。”张远松让温晟睿回去坐着,又叮嘱了一句,“你们说话归说话,不要太激动,你可经不起激动啊。”

温晟睿淡笑以对,“张大哥放心,这么多年,我也养出来啦。”刚开始的时候只要想一想家里两个儿子还没有成年就能平静了,后来想到是刚出生的小女儿那么小,离成年还有那么久,再后来想的是孙辈都没有一个成年的,他怎么好留下妻子他们辛苦呢,只要想一想家里人,他的情绪哪里那么容易激动得起来啊。

客厅里郭元乾把药包交给曹师傅之后就在问弟弟当年去到漂亮国的经历,“当时都是觉得那位商人可靠,才商定了选他的,后来怎么就出事了?”

“当时是选对了的,David为人是挺好的,对我也很照顾,但他受肥胖所累,身体不好,回了漂亮国之后,就不怎么能照管家族事业,那会起他们家就不太安稳,后来他走得突然,整个家族都在争权夺利,有输了的人就把气撒在了David留下来的人身上,我们那一批人都被卖去做了苦力。”郭仲坤隔了这么多年再说起当年那位漂亮国商人还是有一些伤感的,“那会做苦力的很多都是华人,那一批就我一个华人,其他人都是白人,没几个月也就找到亲戚交了钱走了。”

这会温晟睿也走了回来,听到这里就接了话,“他那一批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又是华人,那工头就想着把他跟其他华人一起给卖到矿上挖矿。他听到了信就组织其他华人一起闹事,结果被打得个半死。”

“那会我太过年轻气盛了。”郭仲坤叹了一口气。

温晟睿摇头,“也不算,你若是不组织人闹事,就都被卖走了,我也找不着你了。那些人也托了你组织闹事的福,后来都被当局发了绿卡。”事情闹大了就惊动了当局,也许是为了息事宁人,也许是为了在国际上有个交待,总之,这一批人都被发了绿卡。

也正因为事情闹得大,上了当地的报纸,他着意去看了看,否则他当时也不能那么快找到小外甥。

“就是那回我伤得重,舅舅才不得不想办法挣钱给我养伤。”郭仲坤那会是双手双脚都被打折了,根本动弹不得,在漂亮国看病多耗钱啊,舅舅又还有舅妈和两个表弟要养,带过去的那点钱,买船票就花了不少,后来找他又花了不少,给他治伤也耗费颇大,等把前期的费用一交,就身无分文了。

郭元乾听得心里一颤,想也知道舅舅那会有多难,他看着舅舅,“那舅舅又怎么会伤到身体呢?”

“那会我找上门自我推荐给一个有钱的大老板做保镖,有钱人嘛,得罪的人就多了。刚开始还好,就是一些普通角色,拳脚功夫也应付得来,后来就有人动刀,动刀也还行,我年轻那会跟着镖局押货的时候,也是经常跟人过招的。但他们那边不禁木仓,动木仓才麻烦,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嘛,更何况是用这种木仓的,子弹无眼,”温晟睿说得轻描淡写的,“有一回就中了枪。”

温晟睿说得轻描淡写,郭元乾却听得胆战心惊的,动木仓,那多危险啊,子弹又快,有准备都躲不过,更何况没准备呢,“好险哪!”

“也还好。”温晟睿说起话来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那大老板也算是有良心,我伤了不太能做保镖之后,就安排我到公司去干活,就是刚开始嘛,得从底层开始干,大老板家是搞工程发家的,轨道交通系统;航空和港口;火电厂;炼油厂和石油化工厂;采矿和冶金;电信网络;管道;石油和气体开发等等,都有做,做工程又是底层的,不免要做些体力。”

郭元乾一听,这些好像都是很不一般的工程啊,起码,跟他打听的维多利亚港填海然后准备建高楼大厦就不是同一个类型的,“这些工程,跟建房子好像不太搭界?”

“还是有搭点边的。港城这边填海不也是要建港口的么?你们这边也有管道煤气,想来炼油厂跟石油化工厂也是有的,甚至轨道交通,应该也会搞吧?”温晟睿有打听过港城些许情况,“就算是没有也不要紧,辛苦了这么多年,这半年就当休养好了。”

郭元乾一听也觉得休养身体好,“您这身体,是该好好休养。”说到休养,他突然间想到不对劲的地方了,“舅舅,你真的是中了子弹吗?之前战乱时,张老大夫可是治过不少中过木仓伤的人,您要是真的中了子弹,张老大夫不可能不说一句的。”而且木仓伤如果这么严重,恐怕还跟子弹碎片有关系呢,张老大夫更加不可能不提了。

“啊,这个……”温晟睿没想到在这里漏了馅,他想一想那位老大夫的医术,一时间都有一些沉默了。

看他沉默,不光是郭元乾急了,就是郭仲坤跟温明泽温明轩温明玉几个都急了,一直以来,他们听说的就是中了木仓的伤,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当年养伤养了那么久竟然不是木仓伤?

郭元乾去看舅妈,舅妈的脸色倒是没变,也就是说,起码舅妈是知情的。他待要追问,温晟睿却是不肯说了,“不管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是不可改变的往事啦!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会都还活得好好的啊。”

可是,如果不是有无恙的噩梦,如果不是自家迁居港城,如果不是在港城碰上了还关心自家的表舅,他就不可能找到舅舅,如果没有找到舅舅,舅舅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又想到刚刚张老大夫走之前特意说的,回来得及时。如果不及时呢?

郭无恙是做噩梦的那个人,知道叔祖回津沽的时候确实是有说过,这位长辈是早早走了的。她看着面色平静的舅太公,怎么想也想不到当年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叫舅太公宁愿说自己是给大老板做保镖的时候中了木仓,也不肯对家里的小辈说实话。

郭元乾看舅舅摆明是不肯说了,就去看舅妈周秀秀,“舅妈?”郭仲坤几个也去看她。

“好啦,你舅舅说得对,不管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是不可改变的往事啦!都还活着就可以了。”周秀秀虽然自己也有主意,但只要丈夫做了决定的事情,她一向都是尊重丈夫的选择的,“现在大家团团圆圆的不就很好吗?”

郭仲坤看舅舅跟舅妈都不肯说,心里不知道有多少猜测,越想就越后悔,忍不住哭出了声,“都是我的错!当年我不出手救人就好了。”

“瞧你,说的什么傻话呢。”周秀秀责怪了小外甥一句,“我跟你舅舅打小是怎么教你的?我辈练功学武,行侠仗义、济人困厄乃是本份,你见到那姑娘受人欺辱,出手相救有什么不对呢?况且你出手也有分寸,并不曾重伤那贼子,只救了人便走了。”也正因为如此,一家人才能挣来一个活路,否则真要是重伤了那大官家的贵公子,一家人都没了活路。

只是世道不对,碰上的是不讲道理的官家子,这才败了家业。但这不能说小外甥当时救人就是错了。

不过,如若不是世道不对,也不必小外甥出手去救人了罢。

也正是当年大家都不觉得郭仲坤救人有错,所以一干人等才心甘情愿地受他连累。

只是商家又如何斗得过官家呢,更何况那还是护短的大官,当时家业要败已成定局,自家也愿意拿钱财买一家子的平安,可那官家子却不甘心,又因那被救的姑娘连夜就逃走了,才非得要捉了郭仲坤去报复。

家业白送给人都可以,但要把弟弟再给送过去,郭元乾是绝计不肯的,那会子舅舅舅妈跟着镖局押货去了不在金陵,其他亲眷多多少少有些怨怪被拖累,并不怎么肯出主意,当时不主动把人交出去就已经是好的了。郭元乾不得不出了下策,送小弟去往更远的地方。

谁能想到后来舅舅舅妈回来之后决定追上去,而郭仲坤虽然碰上了一个好主家,这主家却又偏偏不长命,以至于沦落困境,甚至为止又差点搭上了舅舅。

此时想起往事,郭元乾并不责怪弟弟,哪怕是无恙做的噩梦中,全家被人灭了个满门,郭元乾也不以为错的在弟弟。要说错,还在于他跟妻子,没有将宝箱的事情交待清楚给家里晚辈,以至于不小心露了财,才引来了灭门之灾。

但转念一想,正因为这个灭门之灾的噩梦,自家才有机会一家团圆。

郭元乾眼看舅舅是咬紧牙关不肯说了,也只好作罢,就舅舅这个身体,还是不要追问了罢,等调养得差不多了,再好好追问,总不能叫舅舅白白受了一场苦还不知道缘由。

看着还在呜呜哭的弟弟,郭元乾叹了一口气,“好了,仲坤,你不要哭了,谁都没有觉得你做得不对,你当时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探过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那会你才多大啊,十五岁的年纪,谁能比你做得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