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入锁孔时，程顺意心中隐隐有种秘密即将对自己敞开心扉的紧张感和快意，她甚至夸张地想，知道了这个秘密，等同于自己也彻底变成这个家的一份子了，可是当门打开，她看到妹妹的模样后，她顿时明白了周洛青的用意，觉得或许自己还是从头到尾都被瞒在鼓里比较好。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副足以改变她今生所有认知的景象。

两个月的时间，路原变成了她完全想象不到的样子。

首先注意到的，是她那不自然的干枯的青黑色皮肤，还有因过分消瘦而显得无比硕大的布满血丝的一双眼睛，她坐在摇椅上，身旁是散落一地的纸张，上面画满各式各样的铅笔涂鸦，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图案，是一朵小花。

再然后是牵扯在空气中的那些诡异的光点，一开始程顺意还以为是一些漂浮在空气中的发光粉末，可仔细看过后，才发现那是一些极细的丝线，从路原皮肤上的各个毛孔中生长出来，挂在墙壁和家具上，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点，这让路原变得像只大蜘蛛。

她的妹妹变异了。

程顺意足足愣了有三分钟没说话，直到坐在摇椅上的路原缓缓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将门关上，示意她坐下，程顺意却不敢，她害怕自己的皮肤或者衣服沾到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对那些丝线有些本能的恐惧，好奇心却又让她没法马上离开房间，她想留下来，听听看路原会说些什么。

“我现在很可怕，对吧？”妹妹开口说，她眼下的两颗痣因皮肤颜色变化后，变得更黑更深，像是用墨水点上去的两个线孔。

程顺意：“还……还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路原笑得很大声，“也亏你说得出口。”

“周阿姨……妈妈说你病了，你怎么了小原，这是……这……”程顺意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描述这个情况。

“我快死了。”路原接着说，“妈妈把她的一辈子都奉献给了科研，途中心血来潮想留下后代，于是生下了我们，可后来她还是放不下她的追求，于是现在她的科研成果杀死了我，是的，虽然我还活着，但是我觉得我已经死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以为你生病了，她们也不告诉我实情。”

程顺意都不敢正眼看她，只好歪着头打量房间里的一切，桌上的有一杯颜色黄黄的液体，是路爸早上送进来的，程顺意见过他将一堆食材倒进破壁机，以为是健身饮料，现在想来，或许是路原变成这幅模样后，只能喝下这种东西来维持生命体征。

“你知道妈为什么要从福利院收养一个十几岁的孤儿吗，她完全可以不必要这么做，善心只占很小一部分，她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黎哥，一开始是她从外面捡到的，妈捡到他的位置很特殊，后来她把他送进福利院，也经常去探望他，后来福利院失火，妈把他接回家，只是为了能更好地观察他。”

程顺意震惊，但心中疑惑的很多事情也瞬间有了解释。

黎应别被收养的时候已经有十三岁，还是男孩，属于是一个既养不熟又不太好养的年纪，收养一个这个岁数的男孩，很大程度上吃力不讨好，周洛青选择这么做，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观察他什么？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程顺意顺着她的话问。

“具体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来自一个很黑暗的地方，在那个地方待久了，身体会发生一些变化，会变得和普通人不一样。”路原补充说，“这些都是我从妈的笔记里看到的，S市东部森林天鹅湾，妈去过那个地方，也是黎哥长大的地方。”

“你……”程顺意想说什么，但把后半段话吞了进去，她想说你居然会偷看妈的研究笔记。

路原却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勾起嘴角说：“对，我不仅偷看了她的笔记，我还观察她的所作所为，我们的关系看起来很融洽吧，但我知道她其实可以为了她的研究放弃一切，我对此觉得很好奇，可她又一点也不想把她的研究内容告诉我，她救过哥哥的命，所以哥哥无

条件顺从她，无论她做什么都答应，有一次我发现，她经常会从哥哥身上抽血。”

程顺意又被吓了一跳。

这些消息对她来说太炸裂了。

“抽……抽血？”

“对，抽血，妈在用他的身体做某些研究，你才来一年，你还不知道，可能在你眼里我们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但其实妈妈她的心理已经扭曲了，虽然她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工作室，但有时候也会把工作带到家里来，为数不多的这种时候，我都会故意闯进去，我发现她在用那些血提炼一种物质，我央求她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可是她很生气地赶我走，于是有天我趁她离开的间隙，终于接触到了它，那是一种半凝固的物质，触碰到它的一瞬间，它居然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说到这里，路原闭上眼睛，似乎说得有些累了，她拿起水杯吞咽了一口，却呛咳起来，程顺意忙去帮她拍背，却在靠近她以后，从她身上闻到一种腥涩的苦味。

像是死人皮肤会散发出的味道。

而她的身体触感也变得纤细易折，好像加大些力度整个人就会从中间断掉。

“再然后……咳咳，我就变成这样了。”路原笑着说出这句话，“很可怕吧，我快被自己的妈妈杀死了。”

“那……她一定也可以给你提供一些解决办法吧？既然是她研究出来的东西导致你变成了这样，她肯定有解药吧，你总不能，总不能……”

程顺意说不下去了，她意识到，路原可能真的没救了。

“解决办法是有的，只是我从是别人口中听说的，而且她不会愿意这么做的。”路原说，“你能相信吗？我的身体在发生变化，与此同时我的意识也在脱离我的身体，你看这些丝线，它们现在连接着这栋房子，所以我能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我妈她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没有告诉她，所以我会知道你们每天都做了些什么，知道她把钥匙放在哪儿，妈再聪明，也只是个普通人类，她理解不了她所研究的那些东西，起码到现在，她了解的还不如我多。”

程顺意简直不敢相信，“那你岂不是也能偷窥我？”

“是的，姐姐，我现在也很了解你。”路原狡猾地说，“我知道你对哥哥的心思，我还知道你为了回到这个家，都做了些什么，‘如果我是她就好了’，你一直这么想，对吧？现在呢，现在你还想变成我吗？”

“所以你是真的能……”

“对，我真的能，并且只要我想，我还能够钻进你的脑子，让你的身体属于我，毕竟我们那么相像。”路原邪恶地笑着，好像在故意让她害怕，但真正看到程顺意惊恐的表情，她态度又软了下来，“放心吧，目前为止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妈跟我提过这个可能性，后来又反悔了，她欠你的太多了，你不用那么紧张，她其实很关心你，真的把你当女儿。”

本就坐立不安的女孩听见这番话，更是手足无措，她逃似地出了这个房间，用力将门甩上，背靠墙壁大口大口呼吸，她似乎听见路原脚步靠近的声音，听见她在里面窃笑，她觉得双臂奇痒无比，好像那些丝线也钻进了自己的皮肤。

什么叫周洛青向她提过这个可能性？

周洛青难道想过要用自己的命，来换路原的命？

下午做梦，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蛹，被无数丝线缠绕着挂在树上，程芳在外面呼喊她的名字，她敲打那层薄膜，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后来梦醒，才想起程芳已经死了。

晚上周洛青回来，很快发现程顺意进过路原的房间。

她没有发火，而是心平气和坐下来和程顺意好好聊了这件事，确保她不会说出去，不然妹妹会被人抓走做研究，程顺意当然答应，同时她也帮路原隐瞒了一个秘密。

她没有告诉周洛青，蕾拉来过这栋房子。

程顺意心里有预感，这件事情会发酵，路原和那个女人之间有着某些不寻常的联系，现在她只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黎应别回家的次数变多了，半夜从路原房间里传来的哭喊声也渐渐消失，难道她真的有所好转？有天在饭桌上周洛青突然说，要把小原送到医院去，程顺意听见这句话吓了一跳。

她知道路原是不能去医院的，她身上发生的状况，是任何现代医学都解释和解决不了的事。

但后来她发现，周洛青口中所说的并不是真正的医院，而是更隐蔽更适合做康复实验的研究所。

事后她找到黎应别，主动告诉他：“我知道妹妹的情况，知道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了，你真的能救她吗？”

“我不确定。”黎应别对此也没有感到惊讶，“妈也不确定，如果想得到比较好的解决办法，可能得回到改变我的那个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