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被人领走,被尚且年幼的楚煜摸着脑袋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还是走进后半生的转折,满脸羞色地爬上主子的床,羞愧胆怯之余,还有着无法辩解的窃喜。

亦或是在主子的猜忌下艰难生存,兜兜转转,还是冷了一颗心,逃不开既定的厄运。

他忽然不知道这些年坚持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了。

忠贞也好,绝望也罢,为了旁人把自己的人生过活成现在的样子,好像也挺没意思的。

所幸,近三十年的蹉跎,终于能有个了结了。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的活着。如果是五六年前,面对死亡,阮元定是欢天喜地。

奈何时光流逝,此时再面对未知,他蓦然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情绪。

似有不舍,还有点害怕,又好像是留恋着什么人或事,他说不具体,又忍不住在意。

阮元的复杂情绪并没有维持很久,他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白光,那道白光一点点变大,一点点刺眼,直到将他整个人包围吞噬。

然而,这片透彻刺眼的白光间,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阮元看不清那道人影的真实面目,只是觉得那人的身形格外眼熟,影绰间能看见人影的口型在动,却依旧是听不清楚。

他没有多加研究,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逐渐模糊的手掌,隐约间猜到,自己该是大限将至了。

他放任自己的身体在虚无中向后仰倒,不痛不痒地摔在平面上,原本将要阖目等待死亡,耳边冷不丁响起一声惊雷

“阮元!”

阮元陡然瞪大了眼睛:有人在喊他。

是谁?

在这之后,那道呼声开始连续出现,有时候是「阮元」,有时候又是「元元」。

会这样叫他的人,只有一个,偏生阮元就是想不起那人的面貌。

楚煜在阮元床边守了整整三天,期间不眠不休,勉强的进食饮水,也只是为了不倒下。

以至于第四天清早,御医发现皇上不幸染病的时候,竟是没有丝毫意外。

等阮元从病重中睁眼,转头就看见身侧紧挨的人。

楚煜面庞通红发烫,一看就是在发热。但哪怕意识不清,他的手始终攥着阮元的衣角,这么一看上去,显得他莫名可怜。

便是阮元忽而看见这一幕,都是狠狠地愣了一下。

再有极有眼色的御医过来,夸张又虚伪地哭诉了一番皇上的情深义重,阮元只剩下眼角抽搐。

难民营里的瘟疫来的气势汹汹,但比之历史上记载的人祸,却是难能幸运了。

不过几天时间,京中来的老御医们就找到了破解之法。虽然不能确定能否根治,但缓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了。

初步用药后,经过御医诊断,阮元的病情已经得以抑制。如果没有太大意外,就算是痊愈了。

两人的身份角色一下子调换过来,楚煜一直昏迷在床,阮元身体依旧不适。但好歹能在他旁边照顾一二,哪怕这份照顾,也不过是喂喂汤药润润嘴唇。

一连数日,楚煜没有清醒过一次,诊治的御医百思不得其解,直接跟病人接触的是阮元,伤口溃烂的也是他,谁能想到,楚煜的病症竟是比他还要持久。

看着皇上不见好转,一时间人心惶惶。

步了楚煜的后路,阮元也开始了床边守护的日子,可惜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皇上的用心,可是远不及皇上照顾他时的细致...

这天夜里,阮元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把苦涩的药汁全部喂下去,御医端着药罐离开,留下的阮元只觉精疲力竭,来自灵魂深处的疲倦让他无心忧虑。

可是望着床上了无生气的人,阮元的心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已经观察很多天了

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避开皇上的视线,趁着御医和暗卫为皇上忧心操劳,悄无声息地远走...

阮元的喉咙发干,两只掌心不一会儿就浸满了汗水。

他知道这有点忘恩负义了,不管前事如何,楚煜毕竟照顾他数日,不惜搭上自己的安危,这才把他从鬼门关前头拉回来。

按理说,这种时候他是怎么也不该走的。

但错过这一回,阮元又实在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这样的好机会。

而皇上身边照顾的人多的事,关心他的御医更是数不胜数,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好像也没甚差别...

再三纠结后,阮元悄悄起身,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床上的人许久,眼睛开合间,神色终于变得坚定。

他没有拿多余的东西,决定要走了,便是一刻不停留。

守夜的御医看见阮元出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一个激灵后瞬间清醒:“公公公、公公怎么了!”

“没什么,咱家这两天有点憋闷,趁着夜深,皇上也还睡着,出去转一刻钟,不劳大人操心。”阮元轻声说完,微微欠身,提步就往外走。

那御医还没反应过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皎洁的月光打在他背上,忽而有种神圣的错觉。

可阮元到底是低估了楚煜对他的防备,他若无其事地在荒宅里绕了两圈,在暗处的暗卫那里刷了一遍脸,给对方留下足够的印象

他只是在散步。

然后他状似无意地绕到后院,停在一处假山后,此处再往南行一小段距离,就是偏门了。